共袍泽_作者:水木糖籽(230)

2019-04-01 水木糖籽

  棠叶觉出他这个“大喜”并不是生辰的意思,唯一可能的那件事印在她脑海中,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们都出去。”

  宣完旨,棠叶面无表情地遣散众人,一个人在屋里呆着。父侯送来的赏赐还没打开,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可棠叶一点都不想要,她只恨不得将它们、连着那道和亲的旨意一起丢出去,好像这样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还跟昨天一样,可以坐在院子里发呆大半天,只是想着那个人。

  其实这几年来,棠叶早就觉出了不一样,父侯待她与从前并无差别,如此做法,只怕是故意留着她,只待有用之处了。而女子,尤其是女公子,于国于家最有用的无非就是嫁人一项上了。

  这件事父女俩颇有默契,以外人眼中的父女情深为幌子闭口不言,谁都不敢打破这个险凛凛的平衡,想着只要不到那一步,总还是可以自欺欺人。那么现在呢?

  她从前不提,只当父侯是真的宠爱自己,实际上她是故意不提,想着这样也好,至少还有时间和机会与那人多多相处,即便是只能远远地看一看想一想,都已经是很好的了,如今这一道旨意下来,她的心思只怕再难遮掩。

  棠叶从柜子最深处搬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的是母亲义贞夫人的东西。母亲是鄀国的女公子,为着秦鄀两国交好被送来了秦国,然而列国纷争不断,鄀国作为一个夹在大国之中的小国,战战兢兢、摇摆不定,最终免不了被灭国的下场。义贞夫人身份尴尬,在秦国的处境也尴尬,她的一生都在孤寂中度过,孤寂地来,孤寂地活,孤寂地走。若说还有什么能表示她在这世上走过一遭,那便是棠叶——这个意料之外的女儿,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惊喜。

  兄姊们的母亲、秦国的先君夫人姬尚格,这个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亡故的女人,从前也是位女公子,还是晋国的女公子。她隐约听说过一些传闻,这位素未蒙面的君夫人性情极好,却因为秦晋两国的关系见罪于父侯,最后郁郁而终。

  小国女公子如此,大国女公子亦是如此,死生荣辱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身后还有母国,肩上还有责任。更何况,她们嫁的还是威名赫赫的秦国,还是她以仁义闻名的父侯,那自己呢?绵诸那样的地方,绵诸王那样的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细想。

  棠叶望向窗台边的铜镜,里头倒映出自己清纯但不天真的面庞,发间簪的是他喜欢的玉簪。那日是上巳节,青年男女们都聚在一起赏春看景,棠叶素来自卑,不想出什么风头,但她毕竟年轻,舍不得闷在屋子里辜负这大好的春光,于是只作寻常打扮,没有用女公子的行头,只是簪了根玉簪,再配上两支新采的小野花,既活泼又不惹眼。

  偏巧就遇见了他。

  “女公子的玉簪真好看,女公子也好看。”

  本来只是哄小孩子的话,在棠叶听来却是另一般滋味。好像一个从没吃过糖的孩子,忽然尝到了天下最甜的蜜一般,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头,自那之后,不论吃再甜的东西,总觉得比不过第一口,到老到死都惦记着那个味。

  后来才得知,他喜欢玉,欣赏一切玉质的东西。

  正如这个人一般——她想。

  棠叶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条白绫,是母亲用过的那条,被她留下来了,此刻抚摸着细软的白绫,仿佛握住了母亲的手。

  我能不能不走她们的路,自己选一次呢?

  棠叶将白绫高高抛起——碎玉也是玉,他还是爱的吧?

  还没等阿眇说完,任好气愤地将书简一扔:“闹自杀!孤还从未听说哪位女公子因为不愿嫁人闹自杀的,简直不像话。”

  阿眇替棠叶辩解:“许是戎族离得太远,女公子舍不得。”

  “远?齐国、燕国、吴越之地,哪个不比戎族远?照样有女公子联姻。”

  阿眇无话可说。

  “孤知道,她就是嫌绵诸部是戎族,听信谣言说蛮荒之地的人也粗鲁,这才寻死觅活的。可孤派她去绵诸不是为了成婚,而是……”任好忽然住了嘴,看向阿眇,见他低头不语,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叹道,“其实孤也舍不得将女儿嫁给戎族,大不了事成之后将她接回来,再娉一户好人家嘛,孤的女儿还怕没人娶?”

  阿眇附和道:“君侯慈爱,若早将这番心思告知女公子,她也不会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