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抖了抖帕子上的尘土，库可纳明怔怔地望着这几句诗词，微微有些失神。方才急促之下，来不及多想，如今细细将此诗句品味过来，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她本就较之同龄人早熟，何况又跟影弦学了三年汉学，对这首诗句自是无比熟稔。诗句上的题字俊逸狂放，与影弦素来温婉内敛的蝇头小楷有很大出入，明明是委婉旖旎的诗句，却硬生生被提写出一股子浪荡洒脱的意味，不像是缠绵，反倒更像挑衅。
“姐姐。”
怀揣着满腹狐疑，库可纳明回了影弦身边。许是被野风吹了片刻，影弦似乎缓缓回过神来。
“你瞧，是不是这一方帕子？”
影弦接过帕子，双手有些枯槁。库可纳明忽然回忆起自己三年前初见影弦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娇嫩美丽，宛如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儿，浑身说不出的金贵，哪里如同现在这般形容枯索……大漠的风沙终究还是让她失了颜色。不知为何，这样的影弦，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阿妈。
“幸好……”影弦抱起帕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许久，仿佛要将那帕子上的字字句句都刻印到自己心坎上一般，终是默默地将其叠起，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口。
“这是远熙大哥留给我的……”半晌，还是影弦先开了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季远熙，其实三年了，她已经不太敢去想这个名字，更不敢在人前提及，偶尔几次梦呓中，也只敢怯生生叫唤上一声，怕叫多了，便连梦中也见不着了。
“我知道，这位远熙大哥是姐姐你心仪之人。”
影弦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库可纳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你……”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库可纳明回头，定神望着影弦，目光灼灼，“姐姐教我的诗句，明儿片刻不敢忘。”
第二十六章 残阳如血，镜花水月
影弦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不想自己这晦暗的心事，竟连一个八岁孩儿都无法瞒过。
“我不知道这位远熙大哥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得姐姐垂青，只是……”库可纳明犹显稚嫩的语调中似是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严肃，郑重道，“若他这题诗句句出自肺腑，又怎会眼睁睁见你远嫁大漠前来和亲？”
“你……你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影弦几乎尖叫着跳起来，伴随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入眼竟存几分癫狂。
库可纳明微不可见地暗暗皱眉，起身微微一礼便径直离开。影弦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可怕，倒不如说是可怜可悲。
库可纳明走得远了，这才回头，远远地，看着那个来自中原的女子，仿佛生生被人从心头剜去了一块一般，痴痴地呆站在原地，再不复先前姿容神仪。这样的她，又哪里像一国的公主，一国的大阏氏？
影弦在那里呆了很久。库可纳明走后，并非没人路过那片曼陀罗花田，也并非没人见着失魂落魄的影弦，只是，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习惯性地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并不存在一般。
不知何时，影弦嘴角泛起一抹妖异而又迷离的笑意，慢慢地俯下身去，一把掰开一朵鲜嫩的曼陀罗花，缓缓朝自己嘴里塞去……
她又梦到了她的故国，洛安。
梦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梦到了那一天，八月十五。彼时，日头还未完全西斜，月儿也未上柳梢，她犹豫着，有心将相约时间推迟得更晚一些，却又怕相处之时太短，几番踌躇之下，这才出了宫门。
那一日，血色残阳余韵淡洒在斑斑驳驳的湘妃竹上，美得那样艳烈。
季远熙很快来了。不知是否心有灵犀，这一天，他的脚步亦有几分游移，见了影弦，便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绢帕。
就着斜阳残辉，影弦见到，上面那一首，自己打小就烂熟于胸的诗篇，心中涌起丝丝喜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私相授受？！”
忽然间，一抹尖锐的女声响起，影弦不由地向着季远熙的方向紧了紧身子，回过头，却见一行宫装女子，背对着斜阳，面色如墨晦暗不明……打头的那个，岂不正是负责抚养自己的静妃么？！
“不！不！”影弦尖叫着，死命摇头想要摆脱那不堪回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