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到让人觉得不快,淡然到让人觉得,他是否当真有血有肉。
他同样是执掌刑罚的宰承,赏罚分明, 一板一眼, 不曾有什么偏倚,铁面无私让少女恨到咬牙切齿,却对她无可奈何。
可如今, 他却露出了无从下手,甚至有几分窘迫的表情,这在猫三恨眼里,实在是惊奇。
猫三恨微微眯起眼睛,男子的手掌抚摸过她的头顶和背脊,还有下巴上略显浓密的绒毛,随后,像是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一般,低声说:“这些都是你的照片。”
猫儿眯着眼,微微蜷缩着身子,僧人的声音像是催眠:“我那时将你送去了一户人家,只是你身体仍是很弱。”
僧人像是难得敞开了心扉,他的声音有些许温度。
“那户人家虽颇为良善,但那时候却颇为潦倒,你的病来自先天,我恐怕不测,便时常在家中无人的时候,前往你的住处。”
猫儿眨了眨眼,像是十分惊奇。
僧人道:“我十分担心你。”
猫三恨把脑袋在他怀中拱了拱,僧人低声说:“我本就是个死人了,我才活了那么几年,我见得多是人事与非,多少人离愁别恨,那时候的生与死,往往并不如现在那般美好,那时候的生可能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气。”
僧人神思渐远,像是回忆起了千年之前的岁月。
“兵荒马乱,又有佛道争锋,大家对于生机具是争其一线,而我……也阴差阳错,送了性命。我的一生都在逃难,都在挨饿,直到阴司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咀嚼了两下,像是品尝到了一股苦涩:“在长长的修炼之中,我只知死,而不知生,所以我觉得魂魄也好,凡人也罢,为何要执迷于轮回投胎,
为什么阳世要比阴间高上一等?这并不应该,直到我遇到了你。”
猫儿有点疑惑地抬了抬小脑袋,僧人说:“你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模样,让我看到了,我不曾有过的东西,
说来有点惭愧,那时候,我便想看看你的一生,到底如何。”
僧人抱着猫儿,收拾起散落一地相片与笔记来,随后他将猫儿放在膝头,缓缓翻阅着书册里的图像。
猫儿看到的是,从还不足四月的她有些胆怯地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看到的是凶性大发,将自己的脖子挠了个口子,光荣挂彩的自己;也有每天在垫子上睡不醒的自己;
还有距离自己现在,五年之期的模样,垂垂老矣,安然睡去。
僧人小声地为她讲解着照片上发生的一切,念念叨叨,甚至比猫儿自己记得都要分明。
“他全都记得呐?”她在心里默然感慨道。
不知花了多久,男人将书册翻到了末页,只余下一张空空荡荡的猫窝,与一个房间。
低声叹了口气,他说道:“我们来说说,麻姑与王方平的事情罢。”
……
僧人收起了东西,抱着猫儿看向门外。
“阎罗大人已是将事情说与我听,此事缠绵三千年,从无绝期,未来也同样会继续下去,故而,她便提前提点两分,免得我们又搞砸了去。”
僧人说到此处,略有停顿。
“麻姑其人,得道于三千年前,乃是天皇时代的人物,与彭祖并称为寿仙,号称‘万寿娘娘’。这些你具是知道的。
而王方平其人,得道于三千年前,由麻姑点化,随她遨游太虚,见证了东海扬尘与沧海桑田,所谓的东海扬尘,便是说的麻姑一梦一游,千年岁月如弹指一般,就连浩瀚如东海,都免不得变作陆地,扬起尘埃。”
猫儿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僧人小心地抚弄着猫儿的背脊,继续说:“三千年前,适时上古,麻姑以凡人之躯,白日飞升,虽是与天同寿,但也因为凡体落下了病根。
据说,麻姑一梦一千年,一梦便是沧海桑田,这并非是传闻,而是事实。”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麻姑的恋人,乃是上古时期的一名凡人,因为麻姑得道,他寿元也变得悠长起来,他俩本是一对青梅竹马,人神初始,也没什么妨碍。
麻姑天真浪漫,也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有一次,麻姑陷入了沉眠,这一睡,便是一千年。”
僧人低声说,似是在感慨命运玩笑,连神仙都不可免俗,亦或是在感慨自己,处境远不如神仙,为何还要替二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