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月闻言也不禁笑了笑,“四夫人惯会顽笑,我这样病猫似的一个人,顶多算是个泥娃娃而已。”
曲英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什么泥娃娃?天底下哪里去寻这样漂亮的泥娃娃去?”见她鬓边散落下一缕发丝来,伸手替她掖在耳后,“说来你这病了一场,我倒是觉得比起你才进府时那哭哭啼啼的样子,要安静得多了。”
重活了一世呵!又经历过那一场噩梦般的前尘往事,怎能还如前世一般懵懂天真?
心中郁郁不解,那忧思烦恼自然都化作了痕迹,落在眼底眉梢。
旁人或不可察觉,曲英却是颇亲近之人,又向来聪慧,自然有所感应。
陆嘉月不想曲英担忧,于是故意笑得娇憨一些,“可见生病也是有些许好处的,至少能让人长些心智。若不是这病,只怕我还每日里哭着闹着,要去寻父亲呢。”
曲英笑着点头,“说得很对,今后这府里上下可再没人会取笑你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第三章 往事
正说笑着,曲英似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吩咐丫鬟红绡:“倒只顾着说话了——快将东西拿过来。”
红绡便捧上一个细竹丝圆提篮,揭去盖布,篮子里原是一二十个红黄鲜亮的橙子。
陆嘉月蹙起鼻尖,轻轻嗅了嗅,不觉微笑,“方才姐姐一进来,我就闻到了一股子果香,倒没在意,还以为是姐姐新熏了什么香呢,却原来真是果子的香味儿。”
曲英笑着伸手在陆嘉月鼻尖上轻刮一下,“鼻子可真灵。这橙子是今儿上午前院门上才收进来的,统共不过四五筐,给祖母和各房里均着分了,大家尝了都说清甜可口,我想着你每日里喝药,只怕舌头都是苦的,所以留了一份,拿来给你甜嘴儿。”
“还是姐姐疼我,”陆嘉月也高兴起来,笑着吩咐桔香,“去取盘子来,我自己切。”
桔香取了一只甜白釉瓷盘来,正要再去寻切果子的手刀,陆嘉月又道,“去取我梳妆台上那紫漆匣子里的小银刀来。”
精致薄巧的银刀,只有她手掌大小,刀柄上镂花鎏金,刀锋为纯银打造,薄如纸片,光可鉴人。
小银刀握在手里,冰凉凉令人心底生寒的感觉犹在,清晰得仿佛昨日。
都说她陆嘉月胆小怯懦,这样锋利的东西,前世的她,却又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刀一刀的划在自己的脸上?
陆嘉月默默无言,执着小银刀,一丝不苟地切着橙子。
橙皮里的甘香,混着汁液里的果香,清新浓郁,盈满屋内,尚未入口便已能感受到果肉会是何等鲜甜。
耳边曲英笑道:“你这切橙子的模样倒让我想起前人的词来。”
陆嘉月抬眸:“什么词?”
曲英指了她一双手,“正是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暖黄灯火下,握着小银刀的一双手纤细娇嫩,白如凝脂。
陆嘉月一怔,随即莞尔:“姐姐顽笑,这可是前人的秾词艳语,编排宋徽宗和李师师呢。我这把小银刀倒是确实产自并州,至于旁的,我却不敢当呢。”
曲英顿时脸上一红,自知口误,竟无意将陆嘉月比作了前朝名伎李师师。
陆嘉月倒丝毫不在意,将切好的橙子一瓣一瓣地摆到甜白釉瓷碟里,又拿帕子擦了擦手,将瓷碟推到曲英手边,“姐姐也吃。”说着,自己已先拈了一瓣,轻咬一口,甘甜如蜜的滋味便在唇齿间化开。
陆嘉月抿着嘴儿笑:“倒是真甜——这样新鲜清甜的橙子,只怕是贡品吧?”
曲英犹觉自己方才的话失了分寸,心里微微懊恼,虽也拈了一瓣在手中,却并不吃,“你每日里喝药,舌头却还是这样灵,这正是才从山东进贡入京的蜜橙。”
“莫非是有人拿着贡品来讨好姨父么?”陆嘉月搁了橙皮,又拈了一瓣。
陆嘉月的姨父正是曲家的大老爷曲宏,也是曲英的父亲,如今在户部任正三品右侍郎的官职。户部掌管着国库和天下银粮,在户部任职,自然免不了有人上赶着巴结奉承。
曲英脸上却又是一红,稍稍犹豫,一旁丫鬟红绡已先笑道:“回表小姐,是娄大人安排进贡鲜果入京时,特意命人单留了几筐,送来府里给小姐尝鲜的,如今除了宫里,外头王公候府里只怕还不曾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