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吗?”最后,老爹问她。
明白吗?她明白吗。好像不明白。
然而,再低下头时,她忘了这是朵玫瑰花,还是月季花,她甚至忘了这是朵花。她忘了上色这回事,甚至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上色。她下刀小心翼翼,又很明确,叶背上的小刺儿,茎秆上的小刺儿,一朵木头玫瑰就这么在她的刻刀下一点点绽放。
没有颜色,亦没有香味儿,但你就是一眼就能辨识出,它是朵玫瑰花,而不是什么康乃馨,牡丹,海棠或者月季。
而且,它只是这朵玫瑰,木头玫瑰,不是真的玫瑰,不是金属玫瑰,不是其它的木头玫瑰。只是这朵,唯一的一朵。
程宇非用钥匙打开许飞家的房门时,两父女还在天台上。
他拧开门,喊了两声,并没有回应。他从兜里面掏出电话,拨出,铃声就在他旁边响起来了,许飞竟然没带手机。
他又再次拨出,打给许叔叔,然后他感受到了从许叔叔房间传出的震动声。这两人,去哪了,竟都没带手机。
他只好坐到沙发上,拿出爱你,这次,他读出了声儿:
告诉你,我有一种喜欢胡扯的天性。其实呢,我对什么事都最认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容许它带有半点儿戏的性质,可惜我们这里很多事情全带有儿戏的性质。
楼上天台。
太阳一点点升高,再升高,直到完全跳出东方的山峦,跃出东边的云层,洒向地面上人们的头顶,劳作的,走路的,微笑的,面无表情的,吵嚷的,沉默的,还有在天台上舞动着十指,演奏交响乐的。
雕刻,就像是在演奏生命的乐章,从无到有,一点点雕琢,一点点成型。
脚底下,成堆成片的碎屑似乎都在唱着第五交响曲,有关生命的挽歌。
命运之手打开一扇门,生命由此诞生了。
“完工了。”老爹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喝。
吓得许飞差点把刻刀给丢出去。她稳了稳手,看都没看一眼。接着手下的雕刻。
茎秆,上面粗一点儿,下面细一点儿。叶片,左边儿宽一点儿,右边儿似乎窄那么一点儿。不拿手比一比,也丝毫察觉不出。
无论真玫瑰,还是木头玫瑰,无论是刚才的玫瑰,还是此刻的玫瑰,都没有一模一样的。这就是存在的,独一无二。
许老爹把脑袋凑过来一些,又留了点儿距离,怕惊扰到她。就那么看着她一点点下刀,一个生命的诞生,不过如此。
这是儿戏吗?这是游戏吗?这是假的吗?
噢不不。怎么可能。
这就是一个生命的诞生啊。真实的生命。它也许叫一朵玫瑰,也许叫木头玫瑰,也许没有名字,也许她就叫做,许飞的玫瑰。
就像在子宫孕育数月,从产道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孩。它终将离开那个叫做许飞的人的手,成为一个,完成品。
“哦耶!”许飞惊呼道:“我也完啦。”
父女俩,一人手里拿着把刻刀,面对面大笑起来。
如果此时,旁边来一人,看到他们人手一刀,搞不好会以为,他们是在上演你杀我剐。想想就好血腥啊。
许飞任由自己漫无边际地想着。
笑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停住傻笑,拿了东西下楼了。
走到家门前,屋里有声音。
拧开门。声音更清晰了。
我坚信人是从爬行动物进化来的,因为有好多好多的人身上带有爬行动物那种低等、迟钝的特性。他们办起事情来简直要把人气疯。真的,我不骗你!
抑扬顿挫!
是程宇非的。
第21章 大艺术家20
我们所痛恨的,就是如此可怕的准确性。但因为我们不知道死亡何时到达,所以会把生命当成一座永不干枯的井。然而,所有事物都只出现一定的次数,并且很少,真的。你会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个特定的下午,某个深深成为你生命一部分的下午。如果没有它,你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也许也会回忆吧,甚至可能没这么多。你会看到满月升起几次呢,也许二十次。然而,这些都是无限的......
程宇非修长的手指,抚上一朵玫瑰花,这是朵木头制成的玫瑰花,茎秆由粗到细,叶片,左边儿宽,右边儿窄,重瓣,由龙眼雕成,木纹细密,红褐色。它在程宇非多年的摩挲下,越来越亮,它有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叫许飞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