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花厅,见了来人,先生终于明白,赵宁为什么要说这人他拦不住了。
来的这位,正是早晨刚刚跟她闹过别扭、被她轰走的那位男子。
先生心上,一条模糊的老旧伤疤,微微地痛了一下。回想起来,她早晨对他确实粗暴了一点。他毕竟是个病人,是个可怜人。她身为医者,原不该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冷硬的。
他面容冷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全身上下泛着一种阴郁气质。作为一名相貌姣好的男子,这份阴郁落在他的身上,便让他多处几分深沉、稳重的感觉,比之从前,更多处许多男子的成熟魅力出来,显得更加迷人。
只见他定定望着先生,低沉道:“我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明日一早就得离开吴郡。你一人留在吴郡太不安全,若是再遇上左监卫的追杀,怕会遇到危险。所以……”
男子一指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一个韩忠,一个张海,先生全都认识。
男子又道:“我把韩忠和张海留下来保护你,有他们带人保护在你身边,我方能安心。”
先生摇摇头:“我喜欢四处游历,一向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我不需要他们保护,你不要把他们留给我。”
男子叹了口气,道:“我便知道你会这样。但是,左监卫实在太危险,不管你怎么说,我也要留下他们。如果你看他们心烦,那我就让他们守在外边,带兵保护你好了。”
男子很坚决,也没给先生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先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先生起身,叫男子跟她到书房去一趟。
在书房里,先生拿出了她那著名的“升乐”和“少思”这两味药,每样十二瓶,整整一年的用量。先生把那用药的讲究和方法,细细跟男子讲解了一遍,又提笔写了方子,给他放在药篮里。
男子眼眸幽深,看着先生。
“是不是每一个爱上你的人,你都要给他们吃这个药呢?”
先生一惊,没想到男子打听到的事儿还挺多。
先生纠正道:“是每一个爱上我的‘病’人。”
先生在“病”字上加重了语气。
男子叹了一口气,却不接药。
先生把药篮往男子跟前推了推,语气非常恳切:“‘升乐’和‘少思’这两味药,在我所制的所有药里边,是工序最繁琐、制作最复杂、成药率最低的了。每一味药都有四十道以上的工序,十个制作批次里边,只有一到两次能够成功。”
先生看着男子,算得上是苦口婆心。
“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制了这些药送给你,可不是跟你说来玩玩,又或者是随便给你试试的。这药虽药效奇特,但却并非是邪门外道的治法。它们并不会麻痹你的神经、影响你的意识,也不会让你做出自己不可控的事情。它们只是帮你减少忧虑,让你更乐观、更容易快乐一些。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先生看着男子的眼睛,将药篮递到他的手里,强调道:“这真是好药!你若肯信我,便一定要拿去服用。用药之后,自然便会晓得它们的用处。”
你若肯信我……
你若肯信我……
男子黝黑的眼眸有些泛潮,他一言不发,一把抓过药篮,站起来立刻转身。
两行热泪从眼中奔流而下,他提着药篮就往外走。
先生在后边追问道:“这药你可一定要吃啊!”
男子“嗯”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韩忠和张海以前,从未见过他们这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将军,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一声不吭,半点哭声都没漏出来,但眼睛里的泪水,却跟那齐州的泺泉一样,源源不断、大颗大颗地溢了出来。
韩忠和张海骑马跟在将军乌骓驹的后面,回到了将军的府宅。将军明日就要开拔,一干事务早已安排停当。因此,回府以后,就立刻洗漱就寝了。
韩忠和张海颇不放心地在卧房外守了一阵,却并未听见里面有什么不正常的动静。想来,他家将军久经沙场、能征惯战,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没见过?今日,将军伤心的样子,虽然比平常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但是,量来以将军的肚量,这点事终归不算什么,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韩忠和张海又守了一会儿,就走了。
卧房里边,王珩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从前的事情,一历历、一幕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断翻滚。他觉得很痛苦、很后悔、很悲伤、很绝望。明日就要开拔,还有太多要事要办。他也想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先放一放,等他先把眼前这些棘手的事情处理完了,腾出手来,再慢慢磨她,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