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钿笄年_作者:冷涧滨(13)

2019-03-28 冷涧滨 民国

  “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他感叹一声,她不说话。静了一会儿,他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她的手指沿着他锁骨的伤疤一直滑到左肋下,她在想,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剖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江西,死尸把战壕都填满了,八月的天,我们用布捂住嘴,继续冲,继续杀人……”

  “别说了……”天太冷,她向他身上靠了靠。

  “杀敌人我不怕,有时候,自己人也要杀。军队后沿是大刀队,临阵脱逃的……昨天还一张桌吃饭,今天举刀就砍……我做梦,都是硝烟,都是血。每天晚上,只有喝酒,只有放纵,才能睡着。” 他拍拍她,觉得不该跟女人讲这些。

  她的手还停在他胸膛的疤上。

  “这条是刀伤。日本人的刺刀真利啊,在热河……不说了。你骑过蒙古马没有?乌珠穆沁比寻常马高一头,乌审马跟骆驼一样,能在沙漠里跑……你怎么了?”

  苏浴梅忙抽了一下鼻子,说:“没骑过。”

  “以后带你去骑。”

  “那这个呢?”她摸着他肋上的弹孔。

  “这是在淞沪战场,这枪挨得值。中央不支援,我一样缴了日本一个炮兵营。”

  “这个呢?”

  “松亭山。”

  “这个呢?”

  “蓝旗地。”

  ……

  苏浴梅的手从他肋上摸向腰间,庭于希一把攥住:“别乱摸,我……”她不是他风月场上任意调笑的女人,所以他只说,“我痒。”然后问,“还冷么?”

  庭于希睡着了,苏浴梅却难眠,她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亲了一下。

  天亮,集结号响。庭于希起床,苏浴梅又哪里睡得实。他摸了摸她的手足,又在被外搭了一件军大衣,推门出去。

  懒散的杂牌团,庭于希却坚持出晨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十一、

  王府年拍着桌子哇哇大叫:“老子送他去军法处,开除党籍军籍!”

  参谋长有顾虑:“什么理由?”

  “以下犯上!他……他叛变革命!”

  “师长,难免有挟私之嫌。”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庭于希是个刺儿头,放在第三集团军,韩主席也头疼。”

  “正好除掉他!”

  “依卑职之见,与其手刃,不如借刀……”

  “别卖关子!”

  “是。现在徐州吃紧,李宗仁的第五战区急需增援,蒋委员长正在四处调兵,师长不如,顺水推舟,调庭于希率部去徐州前线。”

  “调他去前线……”

  “上海怎么样?七十个王牌师,二百多架飞机,只守了三个月。南京怎么样?孙总理寝陵在那儿,也只守了一个多月。徐州岌岌可危,让庭于希去,就是当炮灰!”

  王府年眼珠儿一转:“倒也不错,那小子不是要当英雄么,老子成全他!”

  日军气焰嚣张至极。十二月二十四日,占领杭州。二十七日,济南陷落。青岛,沈鸿烈奉行‘焦土政策’,到处狂轰滥炸,准备弃守。

  国军一溃千里,被迫迁都。如今华夏大地,北起太原,经北平、天津、济南青岛南到上海南京,重要工业基地经贸口岸,几乎全部丢失。

  军队怠惰,国人谈日色变,连国际社会也普遍悲观。德使馆认为,中国最多坚持六个月。

  在这样的时候,一纸调令,把庭于希推上抗日烽口,不日赴徐州。

  苏浴梅坐在床沿,手里托着庭于希的军装。

  归陵高跑进来:“太太——”

  “坐。”

  “你劝劝师长,去徐州,就是送死!”

  “我劝他,他就能不去么。”苏浴梅用剪尖挑开军服上襟,“他心里只会更乱。战场上,毫厘千里,半点错不得的。”

  “可是……”

  “就算为了我,他肯不去,心里会安么?一辈子都抱憾。”

  她句句在理,小归只有叹气。

  苏浴梅拿起身边的一块小金箔,塞进破开的衣服里。

  “是什么啊?”

  “都说城隍庙的符最灵。”

  “师长不信这些的。”

  “所以啊,不告诉他,悄悄放进去。”她撕了一段线,穿上针。

  “太太,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你对师长好。”

  苏浴梅笑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