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炳焕的声音已渐渐变得沙哑,然后越发弱不可闻。秋虫切切,一声长过一声,将等待的时间也拉得更长。天色微亮时,星罗再如何凝神细听,也再听不到房间里传来的哪怕一丝声响。炳焕房门前的长老们有短暂的骚动。她听到昀徵的啜泣声,以及秋旻在昀徵即将破门而入时的喝止声。
站在窗前举目望去,秋旻正在念动咒文拦住昀徵的动作,几位长老一刻不停地掐诀往房间里送,昀徵则在不断反抗着,想挣脱秋旻术法的束缚。一支金簪在她挣动间猝然委地,发出铿一声清响,簪头嵌着的红玉珠子碰在地面应声而碎,几片碎玉似凌乱洒落的血珠般溅到他们脚边,颜色像极了院墙边那几片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红枫。
星罗看着这一幕,阵阵酸楚自心底泛上喉头,顾不得自己招不招人待见,也无心观察门口几人的神色,她一把推开门走了过去,直接伸手贴上炳焕房门,然后听到身后秋旻厉声道:“星罗,住手!”
“我不进去。”星罗半侧了头看向秋旻,眼中情绪翻涌。她的手只是停在门上,并未施力,手心温度将房门的红漆敷得微热,又被那点热意反过来炙烤着,顺着手掌的纹路一路传到四肢百骸,引得心头那点本就没消下去的浮躁感越发不耐。
过往百余年时光里,与炳焕一起玩耍、读书、打闹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前来探望卧病在床的炳焕时他眼底藏着的落寞,她爬树摘一朵红花不小心摔下时炳焕迅速冲上来为她检查的紧张,她故意把那朵红花插到炳焕鬓边取笑人比花娇时炳焕的反唇相讥,还有他伸手扶了扶那朵花却并未取下时、面上的那抹薄红……
她的小伙伴,应该是牙尖嘴利、会跑会动,会同她争吵、玩笑,会嘲讽她、也会关心她,虽然总是一脸病容,却一直坚韧而鲜活的模样。
“炳焕!”她提气朝门内大声喊着,“你以前天天仗着术法学得好就欺负我,等我成年打得过你了,又拿欺负幼崽不要脸的话来压我。我们之间那么多账还没算,这次你非得给我撑过去不可!”
沉闷的寂静中,隔着一扇门,她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星罗眼前一亮,又补了一句:“撑住!炳焕撑住!不然我就把你临阵脱逃不战而败的事迹编成儿歌教给全族的小狐狸唱啊!”
“星罗……”
她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
“炳焕!”她扬声应道。
“星……罗……”
对方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又是一阵低低的咳嗽。
“是我!你可不能退缩啊炳焕!我还等着你幻境谷一战呢!”她将脸也贴在了门上,朝里边喊道。
再然后,她似乎又听到了自己成年之前,响在脑海里的那个轻轻的笑声。刻在血脉里的传承令她在瞬间便明悟了笑声主人的身份——狐族有史以来唯一修得九尾、白日飞升,在族地门口石墩上刻下“万般随心、唯吾自然”八字祖训,也在所有族裔血脉里种下成年传承之法的胡溪仙君。
丝丝缕缕清灵之气渗过红漆木门,朝房内涌入,这是血脉传承将为炳焕重塑身体的征兆。星罗赶紧后退几步,生怕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她回头朝秋旻等人看去,她哥哥满脸疲惫,却对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松开了掐诀的手指,朝星罗张开怀抱。星罗失神片刻,忽然冲过去同他抱了个满怀,然后耍赖似的把脑袋埋在秋旻肩头,说什么也不愿意抬起来了。
她听到几位长老毫不客气的笑声,还有夹在其中的昀徵似哭似笑的呢喃:“幸好……”
等炳焕那家伙好了,我说什么也要去幻境谷狠狠揍他一顿。
她被秋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后背,在心里磨牙道。
37
犬族。休明简单整理好行装,准备启程前往人界。
蟹族族长来信后半段提到,有一个蟹族小辈留书出走,独自跑去了人界。他们一族与人界素无交集,因此向休明求助,想请对人类比较熟悉的犬族帮忙寻找。
百年前魔气之乱,最终前来犬族协助休明平叛的仙界人马,分别是猫族仙君、丁香花族仙子、蟹族、鳄族两位仙将,以及负责布阵净化魔气的灵界鹤族六长老之子。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休明与这五族仍维持着来往,百年来也积攒出了或深或浅的几分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