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忍住颤抖的本能,他应了声好。
正月里,事关江南大疫的奏折在梁帝案前堆成了山,秦王与齐王先后前往金陵。齐王引荐了一位神医,姓瞿,家中世代从医,与他一起前往江南赈灾。
虽然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对此嗤之以鼻,但疫病严重,事关生死,除了两个年轻的大夫,其余年长的,皆以要看顾皇上龙体为由,互相推诿。
两位王爷先后离京,百官似乎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一时京城里宴请邀约的府邸,都少了一倍。
格安听到秦王离京的消息,已经是正月底了,待她放了啾啾给娜塔尔公主传过信,秦王早就动身去了金陵。
她是与齐王一同离京的。紧赶慢赶,日夜兼程,才悄悄跟上前面护送秦王的队伍。这支队伍走得甚是慢,似乎在等着要和齐王撞上。
这不是傻?格安想,要是她自己,她就先到金陵,布好局,等着齐王一来,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绑了姓瞿的江湖郎中。
但这又不是自己,干什么白操心。
驿馆四周无村无店,为了提防被发现,她此时在二里外的土地庙里做梁上君子。梁上睡觉,好处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能躲也能跑。坏处是功夫不到家,就要掉下去。
可格安是谁?她可是武功盖世的北胡神将,啃油鸡腿的那种。
一个鸡腿吃完,她撑着脑袋往外头一望,乌云遍天,遮住月亮,好一个杀人越货的夜晚。她在神像旁边挂着的破布幡上擦了擦手,足尖轻点,出了庙门,一路来到驿馆。
教她如此功夫的人是师父。父亲在她六岁那年就病逝了,过了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
父亲是戎狄人不假,但母亲却不知道是哪里人,她还记得小时候周围邻里看她母亲的眼神,那种鄙夷和隔阂,就像是有些大梁人看自己一样。
母亲的长相并非戎狄人,也非北胡人,更非大梁人。
在做了一年的乞儿后,她被师父从街上捡回了家。一同吃住的有很多孩子,但后来,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驿馆到了。
月亮破云而出,将惨白的光线洒向人间。越往南方越暖,这里已看不见雪。去金陵的路已行了大半,却不见疫病的半点迹象。
格安悄悄摸摸从驿馆后面的树上爬过,遛进了后院里。驿馆前面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后面是三间分隔开的,两进的院子。她估摸着秦王应该会住小楼,但又不好确定,于是又折回来藏在树上。
她紧贴树干,四肢好似化作枝叶间的阴影,若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人,定是不会被发现的。
格安站在这里,忽然有点懵,她今晚为什么放着暖和的土地庙不睡,要跑来这个地方吹冷风?
正想着,她耳朵一动,在风中捕捉到一丝脚步的声响,伴随着瓦片的刺啦声,像极了野猫遛过房顶的声音。
事实上,真的是一只黑猫,从檐间越过,跑进一旁的空地里了。
风继续吹,她的目光随着黑猫的远去而渐渐冰冷。
不对,还有一道呼吸声,在夜风里若影若现。格安轻轻转过头,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在屋檐下巡视,右手按住腰间的匕首。
半晌,那道呼吸声又不见了。格安心里有些疑惑,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答案好像要呼之欲出,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究竟是哪里?她的视线再次扫过这几间房的房顶。除了瓦片,没有其他。再看看地上,净是些光秃秃的花草树木,连只老鼠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样。
等等。她忽然有些疑惑,秦王乃当今圣上胞弟,为什么护送他的车队里,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巡逻的侍卫?
屋里,一灯如豆。秦王正坐在桌前,他白玉雕成般的手指落在书页上。外边风又起来了,明明屋子里不漏风,那灯却是在摇曳。他放下书,正准备将灯吹灭,却听到一阵敲门声响。
“王爷,属下给你送水。”
“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除了人影,还有一道劲风袭来。
秦王侧过身堪堪躲开,蒙着面的黑衣人第二次出招拔剑,手臂几乎要架在秦王的肩上。
“来人!”
四下一片寂静,黑衣人的冷笑,或许是这方圆两里中,唯一回答他的声音了。
出招狠厉,步步紧逼。两道伤口裂开在秦王的小臂间,或许是屋子太小,黑衣人施展不开长刀,秦王几次的狼狈躲闪都侥幸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