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家走去,空荡荡的街道偶尔吹来几阵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漆黑的影子在身后摇晃,不时越过她的脚底。
每次看着她走进通往她住的地方巷口时,脚步声就戛然而止,她在心里漠然地想陈舟你又何必这样?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身后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陈舟立在原地两脚僵硬,无法移动半步,一直躲着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最后这一点点担心也暴露在灯光之下。
纪沫看了他良久,终于垂下眼往他走近了几步,直到清楚地看清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
陈舟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比黑夜还寂静的沉默。
纪沫打破了僵局,她神色平静道:“陈舟,你终于知道我说的不一样了吗?”
陈舟看着她那张苍白忧伤的脸心里掠过一阵阵伤痛,他从未想过她的过去还经历过如此沉痛的事,他以为她只是成长中的多愁善感,他以为她的变化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可惜都是他以为,他又怎么能理解她受到的伤害呢?
他没说话,纪沫看了他一眼,转向了漆黑的街道,她目光幽深地问道:“你是来问我为什么的吗?”
一直躲闪着不肯见她,一直退避三里,却又在她踽踽独行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无非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无非是想听她本人说一句那些是真的罢了,否则又怎么会甘心这么长久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了呢?
他的确想过这件事的真假,当他听到他母亲的叙述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曾看到过的世界,一个与眼前一切相背离的世界,是那些苦难者身处的世界,仿佛错开时间回到过去亲眼目睹了悲剧的发生,那一刻他想哪怕只是假的,流言也远比流感伤人。
陈舟低声道:“不是。”
可是纪沫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沉默了许久,最后目光转向他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喃喃自语道:“可是你问我,我又问谁呢?我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问过这个世界无数遍,为什么那个人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不幸的是我,为什么怪物看到的是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的鼻子酸了,眼角红红的,眼泪开始模糊视线使得她看不清陈舟的脸,她强忍着泪水难过地低声道:“我也好想回到那年,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可是回不去了,陈舟,我回不去了。”
那一年,她的童年就此终结在丁香丛中,从此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一个只能独自流泪的世界,每每想起时便惊出一身冷汗,仿佛那枯木般粗糙僵硬的双手仍像蜒蚰一般全身游走,湿冷恶心。
陈舟望着她嘴角的梨涡,里面像是藏着无数次默默落下的泪水,他的心开始一阵阵抽痛,为什么他当初要走呢,如果他还在会不会就不会发生,可是就算他在那里,他又能做什么呢?懵懂无知的童年将承受多少有意无意的伤害?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能,他做不了她的英雄了,无法拯救她的世界,因为他迟到了,迟到的保护永远无法弥补了,他垂下头伸手重重地捶在墙面,粉末扑棱落下来,指节被震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纪沫静静地看着他说道:“陈舟,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吗?因为你总是那么自信,自信自己可以把一切事情做到最好,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所以当它出现的时候,你才会这么惊慌失措。”
陈舟哑口无言,被磨破的手背泛起猩红色,纪沫望着他的手背有些难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可能何苦纠缠呢?
纪沫渐渐转过脸去,迷雾般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微微抖动着,最后停了下来,她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泪水被锁在眼眶中,她说:“陈舟,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抹去眼角一滴泪珠,似乎在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是那个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笑容,可是却治愈不了拥有这个笑容的人,陈舟张合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坠着块铁铅,沉重地压着他,说什么呢?安慰与谴责早就已经晚了,晚了许多年了。
纪沫几乎是一路跑了回去,当她站在冰冷的阳台上重新凝望那一条跑过的路迹时,那里只剩下一如既往的风,将她跑过的所有痕迹抹去,她看见陈舟缓缓地转身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呆滞走了回去,直到黑夜吞噬了他最后一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