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一意想大展拳脚，那知自己在他人心中竟然如此不堪。他那一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走在路上别人一个无意义的眼神就能叫他羞愧欲死，成日成日的吃不下饭、做噩梦。
压死骆驼最后的一根稻草是他母亲的死。尽管他一再小心，成为太子的男宠一事也不胫而走，传到他那为了自己熬瞎眼睛的孤母耳里。
老人家年幼丧父，青年丧夫，拉扯着孩子一个人勤勤恳恳过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老了还要受这等折辱。确认消息的当天夜里，就吊死在卓摇门口。
家是港湾，卓摇战战兢兢在外苦苦经营，回来才得以松懈片刻，却在一个最放松的清晨，拉开门，看见自己老母亲的尸体。
年轻时的抱负就此随着老母亲一起死去，埋入黄土。
“身为人臣，在其位谋其职。国泰民安，我等自可随心所欲，但如今大厦将倾，非我一木可支。卓摇，恩怨情仇非一朝一夕能化解，可狼烟将起，又何须马革裹尸还？”
卓摇半晌不能言语，好久涩声说：“你是大才……”
高傲如卓摇，做小伏低是不可能的，只好曲线救国，这样意味不明，含蓄的表明自己的战线。
杨生仿佛不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状似随意道：“这事儿便交给你了，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
卓摇深深一揖：“……告辞。”他扭身出去并且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卓摇走后杨生抬头看那扇紧闭的门，轻轻吁了口气，攘外必先安内，卓摇这个刺头今日算是收拾服帖了。
他这口气还没吐匀称，外面通传的人又喊一嗓子：“王爷！余大人求见！”
他一时没想起余大人是那个大人，就听门被人意思意思叩了三声，余文墨就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
杨生调整表情整理心绪，百忙之中还瞪了门口守着的侍卫一眼，然后不咸不淡的：“你怎么来了？”
余文墨转身关上门，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他默默无语的走到桌前。
走近了才见他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少，步伐都是虚浮无力。
“杨生……”
他无力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神情似要哭出来，食指戳着自己胸口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杨生。
杨生莫名其妙，告诉他什么？他这幅模样怎么像是冤家找上门。
“九年前也是，如今也是，你什么都瞒着我。国家危难，我虽没有力挽狂澜之才，但也能帮衬你一二，”他声音逐渐哽咽“你什么事都与岳清商议，甚至与卓摇交好，却独独弃了我，你知不知道……”
话音突然截住，余文墨将嘴唇咬的发白，堪堪忍住了满眶子的眼泪。
杨生：“……”他一个时辰内第三次揉眉心“你哭什么？”
余文墨目光灼灼。
杨生只好说：“做事须权衡利弊。”
余文墨显然没听懂他这晦涩含蓄的歧意，仍旧满腹委屈的看着他。
杨生：“岳清脑子灵光，卓摇手握重权。”他适时的抬起头，漠然说“而你呢？”
他表情一滞，许久没反应过来，近乎呆滞的看着他。
杨生低头执笔，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与皇帝……如此亲近，看着往日的交情上我劝你一句，莫叫自己后悔。”
余文墨白着脸，嘴唇颤了好半晌像个得了麻风病一样哆哆嗦嗦的开口：“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仕途？财钱权势？”
他声音很轻，说到后来几乎失声，杨生倘若此时抬头看他，一定能看见他眼里那濒死般的痛苦，但他只是蹙眉，不动声色的批阅公文。
余文墨像个钉子一样在他面前站着，他心底风起云涌心中所想几次三番险些脱口而出，可每每抬起头看见他面前几摞几摞的公文又忍了回去。
他为国事操心劳累，实在不该为自己这芝麻大的小事烦心。
最后又撕心裂肺的想：可你为什么连和我说话都不肯！连抬头看看我都不肯？！
“杨生……”他突然开口，桌子上的灯花毫无征兆的跳了一下窜出老高，杨生的面孔一下子清晰起来，‘你理一理我’堪堪在嘴边挂着。
话在嘴边百转千回，余文墨说：“你当心身子，莫太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