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只见梅香进来,见这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张敏走来,因问:“世宝弟那里去了?”梅香冷笑道:“‘世宝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张敏听说,心中明白。梅香又叹道:“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张敏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张敏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一时世宝来了,张敏方出去。世宝便问梅香道:“怎么张敏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梅香方道:“你问我吗我不知道你们的原故。”世宝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又动了气了呢?”梅香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呢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不必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世宝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央告。那梅香只管合着眼不理。
世宝没了主意,因见清风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清风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就明白了。”世宝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嗳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睡下。
梅香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呼喊,料他睡着,便起来拿了一领斗篷来替他盖上。只听“唿”的一声,世宝便掀过去,仍合着眼装睡。梅香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今儿起,我也只当是个哑吧,再不说你一声儿了好不好?”世宝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的是什么话呢?”梅香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正闹着,杨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一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梅香睡在外头炕上,清风在旁抹牌。世宝素知他两个亲厚,并连清风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清风只得跟进来。世宝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清风便笑着出来,叫了两个小丫头进去。世宝拿了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那个大两岁清秀些的,世宝问他道:“你不是叫什么‘桔’吗?”那丫头答道:“叫桔子。”世宝又问:“是谁起的名字?”桔子道:“我原叫甘静,是梅香改的。”世宝道:“正经叫‘甘静’还好听些,又‘桔子’咧!你姐儿几个?”桔子道:“三个。”世宝道:“你第几个?”桔子道:“第三。”世宝道:“明日就叫‘三儿’,不必什么‘桔’静‘月’俗套。没事就爱瞎改名字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的!”一面说,一面叫她倒了茶来。梅香和清风在外间听了半日,只管悄悄的抿着嘴儿笑。
这一日,世宝也不出房,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桔子答应。谁知这桔子是个乖巧不过的丫头,见世宝用他,她就变尽方法儿笼络世宝。至晚饭后,世宝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馀,若往日则有梅香等大家嘻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她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来劲了;若拿出作上人的光景镇唬他们,似乎又太无情了。说不得横着心:“只当她们死了,横竖自家也要过的。”如此一想,却倒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桔子剪烛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至随手翻看一则,其文曰: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皇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枭淳散朴。
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写曰:
春日将过,而天寒依旧,今春花不开,敏姐不在,清风追浮云,梅花香已去,荷露那得见,桔子现其前。冬雨随时去,莫愁不见愁,独自一人饮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