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月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所以……”
“所以,”裴深接口,笑道,“我现在不能出面,只让他占个便宜,以为自己得了皇兄信任。我太了解他了,他一旦有了权力,便会飘飘然,到那时再找错误,可就容易多了。”
有一个瞬间,周身的呼喊、打杀、惊叫声,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江释月只觉得面前一片白色的光线,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影子,眯着眼睛,一箭便贯穿了禹王的胸口。
马上不再是少年、却仍旧意气风发的人在逆光中眯了眯眼,不带一丝感情地转过了身,把他的尸体留在了一片马蹄声中。
在转过身的刹那,江释月似乎看见马上的青年露出了一个与他歃血的神情全然不同的微笑,那微笑有点忧伤,还带了一丝掩映在日光之下的温情。
她看见他策马来到了某个山脚下,有块墓碑在杂草丛生的背阴地里,已经看不清名字。他拨开那堆杂草,笑着在坟前放了一壶酒和一枝梨花。
她听见他说:“是我来晚了。”
又听见他吩咐着身后的人:“找宫里的法师来,做一场法事,把这墓碑……移到我府里去罢。”
似乎有人在劝阻:“九王爷,这恐怕不妥……”
裴深淡淡地眯了眯眼,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淡漠:“生前不能,死后……”
“我为我心爱之人做什么,都迟了。”
她还看见他坐在府中,已经少年不再,一双眼睛却仍旧执拗得发亮。他的府中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梨花,春日里仿佛新雪般纯洁。
有个人问他:“你死之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裴深挡了挡眼前的日光,笑着回道:“用我的命,运,生,死,换她下一辈子顺遂无忧。”
“长生百岁——”
“福寿万年。”
原来是你啊。
报仇,报恩,救赎,牵念,所有的所有,竟然都是因为你。
记了我这辈子,上辈子,不肯撒手的执念,把我从地狱拉回人间,都是你啊。
江释月颤着手抱紧了面前的裴深,裴深不知她为何突然主动,高兴地任她抱着,还不忘了贫道:“阿月怎么突然这么主动,真是叫我高兴得紧。”
她曾经以为她上一辈子做尽了错事蠢事,南郁肯定不会好好安葬她,来年忌日恐怕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无人挂念,无人牵心,无人祭祀,活该她做一个飘荡千年的孤魂野鬼,困死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她却回来了,睁眼看见了十六岁那年的一树梨花。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她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还发现了从未发现过的温情。
是他心心念念,渡她重活了一世。
裴深感觉自己怀里那个人在颤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释月便抬起了头。今日她没有上妆,一张素白的小脸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唇角却有笑意:“多谢……多谢你。”
不知大殿外发生了什么,却无一人进殿来。嘈杂的声音一直到傍晚,约摸着太阳刚落,大殿门便被一脚踹开,裴映一脸喜气洋洋,却只简短地说了句:“成了,计划顺利。”
裴深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皇兄呢?”
裴映朝他挤眼睛:“正当着一群老臣在那里大夸禹王呢,说得那叫一个精妙绝伦舌灿莲花,真没想到堂堂天子竟然如此巧舌如簧……”
江释月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实在是不忍心继续听了:“你的先生若是听到你这样滥用成语,准能气得背过去。”
裴深顺手在裴映头上一敲,然后回头冲江释月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我走了,我要去挨骂了,皇兄估计会把我骂得很精彩,说不定还会挨打,晚上再来找你。”
他那句“晚上再来找你”说得太过暧昧,裴映没忍住,在一旁“嗷嗷嗷”了起来。江释月脸一红,却没退缩,笑吟吟地回了一句:“好啊,我等你。”
裴深一愣,反而脸红了,他没有继续说,反手拽着一旁嗷嗷叫唤的裴映便落荒而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相认
裴深前脚刚走,后脚花荻便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一脸诡秘的笑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