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没有管她随口的调笑,捏了捏衣角说:“子昀姐,我……我想同你谈谈。”
墨海把烛台放好,感觉到船的动荡没有那么激烈了,便点燃灯芯,招长盛过去坐下:“谈什么,你说。”
长盛坐下后难得拘谨,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久久没有开口。墨海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之前对你说的和让你做的,让你介怀了?”
长盛:“也不是。最近在思考一些事情,子昀姐和周围人不一样,虽然特别爱嘲讽人,可说话又很有道理,所以想在你这儿取点儿经。”
“虽然后面那几个字可以去掉。”面对小姑娘一言难尽的表情,墨海勾起唇角,“要说什么,尽管说吧,不过要小点儿声,女孩子的闺房事怎么能让其他几个男人知道。”
船舱内几间房的隔音都不算太好,她二人的谈话声一字不差的落入隔壁人耳中,不多时,便传来一阵咳嗽声。
墨海莞尔,故意高声询问:“顾将军,可是着凉了?”
那边的顾长英咳嗽得更大声了,末了,回了声“是啊”,怎么听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长盛和墨海对视一眼,偷偷笑开了。半晌,长盛止住笑,轻声道:“这话自我口出,自你耳入,你可不许向外人提起。”
墨海:“好,我发誓,你说吧。”
谁知这位小公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手握武器和权利的人,一句话,就能左右天下,我不喜欢这样。”
墨海连忙捂住长盛的嘴巴,轻声道:“身为公主,谨言慎行得好。”
可是手下动作却与她说的完全相反。
长盛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只见上面写道:想说什么,写下来,我们聊点其他的,比如前几天的刺绣大赛。
“公主啊,前些天你说的尹葳蕤绣的偏离主题,怎么个偏离法你还没说呢。”
长盛:“哦哦,那个啊,我觉得她那是一厢情愿,认为爱是盲目崇拜和单人付出,其实不是的,再怎么付出人心也是软的,迟迟得不到回应,也是会痛的。”
长盛提笔在纸上写道:最近我时常在想,天下非一姓之私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各有各的喜怒哀乐,各有各的命运,上位者是不是不应该左右他们的人生。
“公主你很有觉悟嘛。”
一语双关。
长盛笑了笑,墨海在纸上写: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世界——人人生而平等,谁都有说话的权利,立场不是判定同行者的唯一标准,不同的思想碰撞产生的智慧之光点亮科学、照亮未来。在那个世界,没有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长盛呢喃着这句话,轻轻捂住嘴巴,久久不能回神,以至于直接忽略掉墨海的最后一句话——那就是我的世界。
实在是因为前面一大段话所蕴含的信息太过……长盛想了半天才从她所学词汇中扣出一个词:离经叛道。
实际上最近和君无乐墨海两人混在一起时间久了,长盛慢慢也察觉了自己和邑州城其他贵族子女的不同,旁人对一点权力趋之若鹜,可她却打心眼儿里生出一种抵触的情绪,尤其是遭到暗杀之后。到得今时今日,看了墨海写的,才有种大彻大悟的豁然之感。
外边的雷雨声逐渐减弱,江面趋于平静,逼仄小房间内,烛火跃动的身姿总算不再惊心动魄,可小长盛心中却掀起风暴,狂风骤雨般敲打在过往所学过往所见上,带着摧枯拉朽的破坏之力,将曾经构筑的一切宏图全数淹没,整个世界陷入洪流之中,水底之下却有一座新的建筑拔地而起,在汹涌的水面下熠熠生辉,宛如深海明珠。
她任凭心中那座建筑冲上云霄,荡平周围城墙。
心应该是没有界限的,理想国同理。
长盛凝神仔细畅想了一番墨海所描述的世界,脑子里紧绷着的弦骤然放松,接着就是一声叹息:“不知此生还有没机会,啊我是说,有没有机会看见其他更好更棒的刺绣。”
“小小年纪别说此生这辈子下辈子来世什么的,有什么事情这辈子就要做好,别推给下辈子的自己,也太不对自己负责了。”墨海用力的呼噜着小姑娘的头发,将一头乌黑秀发拨乱成鸟窝,然后把两人的纸上对话消融于烛火之间。“不早啦,去睡吧,还是说你想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