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要带她走,你拦不住的。”晏方思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把她扯离不断流失温度的阿兰,招来韩夕照看阿兰的躯体。
她靠在他怀里,依然在发抖,“就不能再给她一点时间吗?她还没看到小茉莉啊……相公,能不能请求他们通融一下,再几分钟,几分钟就好。小茉莉就快回家了……”
他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不可因一己私欲而破坏规则。”
她闻言止住抽噎,迷茫地抬起头来怔了半晌,蓦地大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鬼差跑过去。
晏方思趔趄一步,站定后没有拦。
她冲上去躬身抱住鬼差的胳膊,鬼差一惊,露出高帽下惊而怒的苍白脸孔。浑身透明的阿兰转过身,神色平和得有些呆滞。
“对、对不起!”她一手拉住鬼差,一手在兜里翻找,匆匆摸到一件物什塞进阿兰怀里。阿兰没有波澜的眼眸一闪,露出一点不解。
晏方思慢悠悠地跟上来,对其中一个掉队的鬼差扬起手掌,低声说:“兄弟,就让她说句几话,我跟老鬼打个招呼,请你们全体员工喝酒。”
鬼差一哆嗦,示意前方架着阿兰的同事驻足。
沈歆深吸一口气,用力挤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难看的笑:“整个荻水镇最大、最香的白兰开了一树。有一个认识你很久的人要我把这朵最好的送给你。”
阿兰极慢地把白兰花展到眼前。
沈歆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然而亡灵无法开口,她仿佛看明白了什么,目光越过晏方思和沈歆,落到三米开外的家门前。
阿福无言地守在那里,眼瞳中的灰色静谧而温柔。
第16章 愿望
小茉莉在饭点前穿过曲折的巷子回家,老远就听到一首奇怪的音乐。她走近一看,家门大开,狭窄的厅堂里聚集了不少生面孔,几年来未有过的灯火通明和热闹。她有些畏生,搓了搓手,把咬了半截的巧克力塞进裤兜里,进门寻找阿婆。
有个卷发的阿姨转头看见了她,似乎认识她,径直朝她走过来,微微俯身握住她的肩膀,“你是小茉莉?”
她眨眨眼,“是啊。你是谁?我阿婆呢?”
小女孩的嗓音天真而稚嫩,在循环播放的哀乐曲调里尤为突兀。她四处寻找阿婆的身影,但今夜,她们小小的屋子里实在挤了太多太多的人,一双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对她展露相似的怜悯。
莫大的惶恐袭上心头,她掰着手指甲,小声问:“我阿婆……在吗?”
“死亡”对小茉莉来说是个再遥远不过的词汇了。她偶尔也会恶作剧地在花盆里撒盐,让刚发芽的小苗枯萎,也会成天往附近的一个公园里钻,从土里刨出蚯蚓和蚂蚁,放在手心捏扁,再用泥土掩埋。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死亡,真正的死是……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与出现在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声音都不一样,冷漠笑着的音调,连一丝虚伪的同情也不屑给予。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道声音的源头,可她无法找到任何一张与之匹配的脸孔。流言蜚语扑面而来,刀锋似地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上割。
“看,那孩子哭了,真可怜啊。她爸死得早,她妈改嫁,又生了个孩子,就不管她了。”
“听说她下午溜出去疯玩,要是她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哎,不是突发病,是个什么癌症晚期吧?她阿婆看没什么希望,不治了。估计老人心里也有预感,早给她妈打电话来接她了。”
她挥开每一双伸向她的手,死命捂住耳朵,倚着墙根慢慢地滑坐下来。她从阿婆的钱包里偷拿十块钱买的半块巧克力被体温融化,在裤兜里糊成黏腻的一片。小卖部店员找给她的两块五在手心里攥着,有股陈腐的金属味,她原本打算回来跟阿婆撒娇认个错,分一半巧克力给阿婆吃,可再也没有人会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了。
那些陌生的亲戚不再围着她,而是去了阿婆的卧房。香和蜡烛烟熏火燎地呛人,她边哭边咳嗽,泪眼朦胧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拱她的脚。
是那个灰眼睛的小东西,它长得太丑了,丑得区分不出品种。它一扭一扭地爬过来,两只脏兮兮的前爪扒住她蜷起的大腿,粗糙的舌头舔干她脸上的泪痕。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流下更多的眼泪,“我要我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