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抚着肩上狐裘出神许久,眼底早剥离了悲喜,残存一片死寂。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先前对我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好人,但世间并非仅靠黑白好坏来区分,既有深情的坏人,也有薄情的好人。妖入人世,各有所求。你二姨过于偏执,求的唯有一个情字,半生皆为求而不得所困,才落得如此下场。蘑菇,这个教训,你可替她记住了。”
“那三姨你呢?”沈歆望着她静若死湖的眸子,不安自心底油然而生。
八百年前,狐族柳家诞下一对双胞胎。一女衔红玉而生,一女踏蓝焰而来,眉心皆有莲瓣,是为吉相。妖族长老大喜,故赐一女名亭亭,赐一女名玉枝。
柳氏夫妇牵着刚化人身的大女儿,各自抱了仍在磨爪子的二女儿三女儿去寺庙里求签,签文曰:莲开并蒂,同根生,歧道分——亭亭多忧惧,玉枝沾污泥。
昭示二女一生因缘际会皆为情所困。
何解?
亦……唯有一个“情”字矣。
“我么?”三姨拂去工作台堆积的杂物,捏起一只软皮面具扔进旁边敞口的箱子里,在飞扬的尘埃里笑得无奈,“大概是‘为她所困’吧。”
沈歆下意识去抓她的手,回想着阿兰去世后众人劝她的话语,说:“斯人已逝,或许已经踏入轮回,而你依然需活过这一世。”
“这些道理我都懂的,所以我要走了。”
“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先把店关了,离开荻水,四处逛逛吧。”
沈歆虽然不舍,但也不忍心她继续困囿于追忆亡者的伤心牢笼中,故作轻松地指着旁边的大小箱子:“要我帮你收拾吗?”
三姨摆摆手,“不必,我可没老,手脚很快的。”
店面内的摆饰大多都用布蒙住,几只半人大的行李箱堆放在角落,除了工作台上的一些零碎机器,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但熏香的味道着实呛人,沈歆连大脑所剩无几的空间都要被这浓郁的玫瑰果香占据,头晕目眩,再也分辨其他的味道。
三姨装了杯水给沈歆,自个儿抱着角落其中一只巨大的箱子塞进里屋,拿一块厚实的绒布整个盖住。她在盖上厚布的箱子前站了一会儿,嘴角浮现微不可察的诡异笑容。
她很快走到沈歆面前,“诶,不是说你的灵石炼成了?带来了么?虽说我的机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磨石头的工作还是得手工来得精巧。”她扬手燃起一道纤细的蓝色火焰,笑说,“世上所有的利刃,都不及你三姨的狐火锋锐。”
沈歆从兜里掏出被焐热的月白色灵石,不好意思地摊开手掌,“我失败了好多次,材料不太够,就只做出了小小的一块。”
“足够了,”三姨接过,“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
沈歆刚坐上地铁,就接到纪知云的语音通话,“我爹电话打不通,不知道跟哪个女鬼私奔了,你来医院捞我一把,医生说要签个什么字。”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废什么话,你不是暗恋我吗?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放在你眼前,你要不要?”
——去医院还能顺便看看那个陌生男孩。
她急匆匆换乘地铁赶到医院,没进门就听到纪知云躺在诊室里哀嚎。
“医生说我有病要我静养,我身强力壮体力倍棒的哪有什么病?我分明是见鬼了!亲眼所见!”
她心下一惊,怀疑他的状况该不会是被附身之后受到副作用影响。她战战兢兢地走进诊室,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维持着嚎叫的口型,手脚胡乱挥舞,指望着随便经过什么人救他于水火。
手机钱包外套等杂七杂八的物件散乱一地,身穿白大褂头戴小白帽的小姐姐面无表情地逮住他一根手臂,抓着尖端滋冒着药水的长针往他脖颈处扎。
一柱药剂被全数推入,他才像条咽气的死鱼似的不再扑腾了。死鱼翻开白眼瞪沈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不够意思,见死不救。”
她无缘无故被冠上如此罪名,十分冤枉:“你离死还差得远呢,别讲这种话。”
他撇嘴,半死不活地瘫在椅子上,“被女鬼压床的时候,我真觉得我要死了。我看到青面獠牙的女鬼正面趴在我身上要亲我舔我,还说要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