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怡此刻能站在他面前,就已经很不易了。她一时想不通这话背后是什么意思,其实孙破只是不想叫她太难取舍。他说:“总得有这么一天的,是我对不起你。”
孙破道:“杀死施恩城守将的,是我;暗中给楚闻书出谋划策的,是我;刺杀施长岚的,也是我。我对不起你的更多。”
甘怡道:“并非——”
孙破没有听她的,好像巴不得她多恨自己。他微微仰起头,最终却大大方方地抹了抹眼睛:“——我最终,还是奉命,要取你性命的。”
他话音未落,就已经冲了过来。甘怡急忙退避,举剑格挡。可孙破的剑更短,他离甘怡已经很近,一记扫腿就攻向了甘怡下盘。甘怡一跃,尚未分别的剑锋发出狰狞的声响。
孙破把剑拉横。他反应极快,甘怡的重心顿时偏移,仿佛转眼就要跌在刃上。可她猛地一推,反倒将自己推远了。她灵巧地腾空,稳稳落在地上。
盔甲咯咯作响。
甘怡原本一直想保留孙破的性命,此刻听孙破说要杀了自己,心已经彻底沉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起谢君英、本能地反唇相讥:“孙将军要取谁的性命取不到呢?”
孙破一皱眉:“我不是——”
“多说无益!”甘怡喝道。
孙破只见她提剑冲来。
四处丛林茂密,地面湿滑,两人辗转腾挪,都施展不开,因此他干脆正面迎上了甘怡。他单手持剑,些微错开甘怡的剑势,同时伸手就去抓她的喉咙。甘怡果然并不收剑,只是松开一只手挡在自己喉前,将孙破的攻势一拦,顺势一拧,两人全凭手感,就已见招拆招走了七八个回合,令人眼花缭乱。同时甘怡右手改握剑刃,一把抓得鲜血淋漓,她却全然不顾,马上翻转剑锋,直攻孙破后心!
而孙破干脆向她怀里一窜,甚至还有分心道:“我会尽力保你!”
甘怡道:“那已经死了的人,又如何计较?!”
谢君英的死,到底让她心怀芥蒂。
孙破抓住时机,张开手掌,整个包住甘怡的左手。而甘怡变招何其机巧,马上甩肘,将他的手向一旁的树上撞去。
孙破的手下意识就要松开。可他只是松了一瞬间,忽然又握紧,强行一把将甘怡拉过,两人一边角力一边统统滚倒在地上,孙破的力量稍占上风,落地时将甘怡压住了,正要动作,却忽闻耳畔风声扎耳,忙携着甘怡向旁一滚,只见手腕粗的树枝不知何时被甘怡斩断,重重砸在了方才的地方!
只见它颤颤回弹,细枝尽落,拍雨成雾,声势浩大。
甘怡没料到他连续两次都护着自己,不由得怔了一怔。谁知她还没回神,已听孙破问道:“你对我,也下这样的死手?”
甘怡直觉不好,甚至来不及开口,忙收剑挡住自己的要害。那剑上又是泥又是血,转瞬被大雨冲刷干净了,又是锋芒如雪。
两人只僵持了一刹那,天边雷光轰然滚落,照亮了彼此的脸。甘怡看见孙破红着眼,孙破看见甘怡指缝间鲜血直流。他们好像都被什么刺痛了一样。
可是下一个瞬间,天地又昏暗下来。甘怡用力一挣,却依然没有挣开。
她心里暗道不好。
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力量当然逊于男武将。从这一刻起,她就彻底落入下风了。
孙破从她受伤的手掌里抢过剑,剑尖朝下,用力刺下。可是剑柄上还沾着血,电光石火之间,甘怡一拳揍向他的手,让他也脱手丢了剑。平驿被她远远击飞,斜斜没入土地。两人就此厮打在一起,草木根折,泥水飞溅,却谁也不肯收手。
血流出来,马上就被雨水带走,渗入土地。两人都杀红了眼,手底下的招式渐渐凌厉起来,两人都讨不到什么好,很快就鼻青脸肿。但近身的拳脚功夫,甘怡总是稍逊一筹。最终,孙破一记手刀劈在她的后脑,将她劈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雨刚刚停止,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远离了战场。孙破听见稀稀落落的人群,听见他们疲惫不堪地提着刀剑,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他体力不支,知道这是打扫战场的辰台士兵,只好就近找了个地方将自己和甘怡藏了进去。
然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神色复杂,摸了摸甘怡的脸。湿漉漉的,染着生硬的红色。她的脸并不细腻,所幸他的手也是半斤八两,因此摸起来,仿佛是一块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