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信?”
“你忘了吗?”方清平含笑道,“是兆熙十九年,有人利用了肃帝,打算夺权,借机宫变的时候……有一封信,三殿下当时没有发现,死前也无从销毁……”
飞雨没想到今天这局面还牵扯到了那么久远的一封信。
方清平更不是辰池刚死时那个急躁直率的老臣了。
方清平也离开了明德宫。离开的时候,他看着飞雨那有些惧怕的神色,在心里自嘲地一哂。
“现在,可真是‘方老贼’了。”他默默想道。
“方老贼”是他年轻时的恋人对他的称呼。后来他成了婚,再后来,那位恋人成了稳固新帝威望的第一抹鲜血。
·
甘怡对辰池死讯犹有质疑——她又借甘家的关系,辗转找到了辰池薨逝时的侍卫首领。
这人叫重山,据说就是他将辰池的尸首掉了包,使她不至于远离故土。
重山此刻面露难色,道:“……乱葬岗尸首何止百千。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两年,从中找到三殿下骨骸,无异于痴人说梦。”
甘怡不依不饶道:“你只消告诉我,当日你将三殿下留在何处?”
重山只好道:“东南处有一条小径。我带你上去,看看还能不能寻到吧。”
甘怡就跟着他走。一直到穿过了快一半的地方,重山才下了小径,四下看了看,朝一棵槐树走过去。那槐树上有一个残破的鸟巢,重山对它确认了一会,才顺着那鸟巢的方向找过去。
甘怡听见他数着自己的步子,数到十九,才停了下来。
辰池薨逝那年,恰好十九岁。
“大概是这里了。”重山道,“只是——”
甘怡已经跪了下去,徒手开始挖。这乱葬岗到处是骨头、破烂的衣物,还有尚未腐烂完全的尸体。她全然不顾,只是往下挖。
重山蹲下来,帮她搬开那些仍保有人形的骨骼。一时不察,觉得她似乎是掉了泪。
他并不多话,两人很快挖到了坚实的土地。
“怎么……没有?”甘怡讷讷地问。
“或许是有人寻找他人尸骨,像我们刚才那样,将三殿下也挪走了。”重山想了想,咽下了后半句话。
——也有可能被野狗破坏,或者被他人踩碎,甘怡一时不能相认……
甘怡一言不发,埋头又挖。
重山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当时置办了棺椁,可是到了乱葬岗才发现,有棺椁的反倒更难保全。当时城中依然是一片混乱,新鲜的尸体……但凡稍微体面些,都会被流民盯上。
衣裳、首饰、棺材板……全都保不住。
他最终没敢将三殿下放到那具棺椁里。他也没有理由去鄙夷去痛斥那些流民。
又有谁希望自己平日穿的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呢?
他是个对悲剧司空见惯的人,就像今日,他并不认为甘怡能有所获。
从万具枯骨中,去找一具曝露了两三年的骨骼,怎么可能呢?
所为的恐怕只是自己一腔执念罢了。
但很快,甘怡就停了下来。
她从一堆灰白色的骨头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拉出了一个手骨。
那手骨发黑,每个指节都有断裂过的痕迹,实在显眼。
飞雨曾经说过,三殿下临死时,曾经“中了剧毒”,曾经“骨肉寸断”。
“这是……”
甘怡不答话,默不作声地继续埋头挖。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快了许多,果然,很快,又扒出了其余的部分。
“这就是……三殿下吗……”重山喃喃问道。
甘怡把零散的骨头拼好。这人的身高,果然与辰池相若,左膝也缺了一块髌骨。她跪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桡骨。骨伤依然不少,却都一样是新伤,甚至没有全然闭合。唯独距离关节两指处,有一道经年的、精心养好了的裂纹。
它和周围的伤痕一比,竟然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甘怡听说过这道伤。当年辰池年幼,第一次走上正殿。结果当时北部起了人祸,又有人不尊辰池,文人武将大肆争吵,甚至动起了手。她说的话都被人声淹没,只好急忙跑下去阻止,结果个头太小,又人微言轻,一挤进人群就同样没了顶。直到哭声爆发,才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坐在地上,又委屈又害怕,扯着嗓子拼命哭叫,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条胳膊已经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