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恼怒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派去将军府暗中监视平驿将军的私军,在平驿将军过世的同一天,被人揪出来杀尽了。那人戴着面具,直接用了孙破的平驿剑,在治安良好的穆兰城杀了百余人,全身而退。
此人甚至左手有些残疾。
此人也没有自报门户,只是事后留下了一块腰牌。那块腰牌有人认得,原是平驿将军府女主人的信物。
可是,按说,平驿将军府是没有女主人的。
此人在街边目送着平驿将军出殡入葬,便就再也没有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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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也同样传回了辰台。
当时方清平正在陪小皇帝练字,传信的密使进来一说,方清平便问道:“甘怡将军呢?”
“没有甘怡将军的消息了。”密使道。
方清平倒早有预料,小皇帝却不懂了,忙问道:“甘将军不回来吗?为何?”
方清平道:“陛下,人心终究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话太玄了,小皇帝没听懂。方清平于是细细给他说道。
窗外卷起秋风,露出年年相似的秋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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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年,辰台都在风平浪静中度过了。直至文平九年,辰池出殡,举国丧。燕桥以辰池与燕争帝之约期满为由,出兵辰台。
燕桥此时在位的这位皇帝争强好胜,以十年前的西亭之败为耻,由原路进攻辰台。他们取道胶迩、龙明,接着再度折戟沉沙。
阻止他们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领。那位将领带着粗糙的面具,率八千精兵奇袭,与燕桥大战于阳东,利用地势,歼尽三万燕军。此战太过经典,史称“护国之战”。那位将领没有留下名姓,被后人称为“阳东将军”。
护国之战后,那位将领再度失去踪迹。但此后四十年,再无人敢对辰台出兵。
——让我们回到文平九年的阳东,护国之战前夜。
阳东将军——此时她还不叫阳东将军,私底下她使用的名字是“薛里”——正在排兵布阵。
阳东易攻难守,薛里索性决定主动进攻。但她手上只有八千人,燕桥却有两万七千人。
她是将军仇端的先锋。仇端暂时离开了中军,亲自来看她列阵。
列阵完毕,仇端忽然道:“薛里。”
薛里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她性情冷漠,仇端对此见怪不怪,道:“你在我麾下,也有七八年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甚至出身比我更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薛里只用套话回答他道:“将军放心。自投入你麾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只作为薛里活着。从前的事,恩怨好坏都已经抵消,除了杀害了无辜之人的罪孽,旁的都已经与我无关。”
仇端沉默了一下。这位将军男生女相,原本是很柔和的五官,沉默时却有厚重的威仪。
薛里问道:“仇将军,你想说什么?”
仇端只无奈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直愣愣的,以后到了官场……连我都知道,你肯定要得罪人的。”
这话不知有什么神奇的效用,竟忽然让薛里的态度好了一点。她甚至笑了笑,道:“将军,我可不愿入官场,不愿见到那些人。我甚至不愿回京。”
仇端若有所思道:“也是……这些年论功行赏,你也一次都没回过京——你果然是有出身的人!”
薛里:“……”
薛里自觉露馅。这位仇将军偶尔说话颇为跳脱,让人无端想起一位故人,只是仇将军不及故人那么混蛋,薛里得以又板起脸,道:“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仇端道:“我是想说……你不必对自己那么严苛。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你是在向……赎罪。”
薛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像刚刚那一点笑意,只是极北之地忽然绽露的一朵花,转眼就在风刀霜剑之下消逝了。
她道:“将军不知道我犯过多大的错误,不知道我爱过恨过的都是谁,不知道他们最终都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
仇端眼神一动,蛮不在乎道:“不过是一个死字。”
薛里张开口,欲言又止。
仇端道:“我的爱人叫庄云天。当年国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很有资历的将军了,而我不过是一个平民。我借着三殿下的光,得以见到他,那就是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