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_作者:桑狸(203)

2019-03-25 桑狸

  萧晠怔了怔,顾虑道:“康王兄怕是不愿。”

  萧衍端起一抹雍容懒散的笑意,缓缓道:“自昭德太子死后,他便是先帝长子,不管是为臣还是为兄,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他若是不愿,便是失德,不配其位,朕更与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站在凤丝鹫红檀木屏风后,不知觉沙漏更陷,我摸了摸醒酒汤已有些凉了,便又反身回去热一热。再出来时正碰上内侍送萧晠出宫,他挽着褚色朝服袍袖,失神落魄地走着,我们离得很近时才注意到我。

  “皇嫂。”他躬身揖礼。

  我道:“齐王不必多礼。”又看了看内侍手里举着的红锦宫灯,问道:“这是要出宫了?”

  萧晠点了点头,淡然道:“臣弟怕是很快就要回封地了,这一趟也算是跟皇嫂道别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与他虽不像萧暘那般玩闹亲近,可也是总角之交,万没想到有一日也能这么疏离。我便聚起一抹笑,说:“这是好事,早些回去也能过得安稳些。”

  萧晠些许木然地点了点头,透出略带僵硬的笑意:“皇兄说,要让我和康王兄交换封地。”

  我早已在屏风后听到,便倾心恭贺:“这也是好事,你的封地贫瘠多乱,这下可以过几年富庶太平日子了。”

  萧晠握了握拳,略带苦涩地抬头问我:“皇嫂,你说,皇兄这是待我好呢,还是连我也一起疑心了?”

  方辰殿内明烛高烧,光芒普度到殿角檐寰,每一寸都是明亮的。内侍举着宫灯低着头,没有敢抬头来听的,可这样近,他们总能听到的滢。

  我怀着忧虑,问:“齐王何处此言?”

  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萧晠先是神情凛正地瞥了一眼随行的人,而后疏淡地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无所谓,便说:“赣州固然贫瘠,但臣弟在那儿经营多年,根基深,底子厚,想做什么也是得心应手。可到了洛州,那是康王兄的地盘,我初来乍到人家自然不服我,再加上我占了自己兄长的封地,他的旧部必然对我有怨。到时候就算在富贵锦绣乡里,只怕也是处处受限,何行为也施展不开,真正成了笼中鸟儿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说:“齐王许是想多了,你皇兄也只是好意,想让你过几天安稳日子,大约没想到这么深。”

  萧晠寥落若窗外枯枝地苦笑道:“臣弟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兄心有七窍,睿智多思,他会想不到吗?”

  我一噎,竟觉得一股寒凉之气悄若飞尘,慢慢顺着后脊背往上爬,在四肢百骸间蔓延,手止不住瑟缩。

  强压下寒意,饶有深意地说:“不管陛下是有意无意,他坐在龙椅上便有他的考量与无奈,身为臣子的不能怨不能恨,只能领受。你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他若是疑你一分,那旁人五分六分都不止,君臣之间不管哪朝不都是如此吗?好歹,他待你还算好的。”

  萧晠舒缓了神色,“我喜欢与皇嫂说话,旁人总是虚套,而你却是喜欢说实话的。”

  我含笑着望了望殿外夜色,嘱咐道:“快些出宫吧,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萧晠长袖揖礼,随着内侍走了出去。

  我从宫女手中端过醒酒汤往方辰殿正殿去,见萧衍坐在御座上,向后倚靠着缕雕嵌珠的椅背,脸颊若一块红璧玉,透出不自然的倦色。我欠身坐在他身侧,将醒酒汤端到他嘴边,他看都没看,就着我的手一饮而尽。

  “方才在外面和晠弟说话了吗?”他低头抚弄着我腰间垂下的攒丝绦带,状若不经意的问。

  我料想内侍早就来回禀过了,便说:“是说了那么几句,齐王好像挺惶恐的,内心有些怕陛下。”

  萧衍静若潭水地说:“他是太过谨小慎微了。”

  我心想,或许就是他谨小慎微,所以才能让萧衍稍稍另眼相看。见我沉默不语,萧衍揽住我的腰,问:“在想什么?”

  想什么,近来他似乎特别喜欢问我在想什么。我拖长了语调,说:“在想,衍到底是喜欢谨小慎微的人呢,还是喜欢仗义执言的,我要不要揣摩下圣心,表现得好些,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萧衍箍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笑说:“你就做你自己,你是什么样的,我便喜欢什么样的。”

  心绪糅杂万千,我认真地反问:“那若是做我自己,会意气用事,会冲动莽撞,会逾越了边界,衍不会生我的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