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_作者:桑狸(269)

2019-03-25 桑狸

  说着,从后角门去了后院,见那里绿油油一片,从门口的泥洼地蔓延到一里外的古井旁,秋风吹过,草芥清香。萧衍顺着并不好走的泥路走了一段,蓦然停住了脚步,见蓬叶堆里冒出个小脑袋,穿了一身浅茶色荆布粗衫,梳着极简单的单鬟髻,簪了根木钗,正对着长势喜人的菜叶子捉虫。

  边捉嘴里边喃喃自语:“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末了,自顾自地笑笑:“我也应该算是王谢堂前燕吧……”从田地间拔了根发黄的枯草随手扔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萧衍走到她的身后,看着她裙裾上沾着的泥土灰渍,不由得蹙了蹙眉,看着那行为举止欢脱的背影,轻声问:“那么你这只燕子打算何时再飞回来?”

  正弓着身专心除草除虫的孝钰陡然僵住了,维持着背对他弯身的动作半天没动,风过漫野,吹动绿叶如浪般翻滚,炙热的阳光下在绿浪上铺了一层极浅淡的影子。

  孝钰慢慢直起了身,回过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萧衍的脸,可却又忍不住翻动眼皮偷觑他。

  萧衍仔细地看她,往昔若凝脂般雪白的肌肤如今是浅黄的颜色,眉毛微弯不加螺黛修饰,反倒是月牙弯弯、清新浅浅的样子,唇上亦未点胭脂,但饱满且红润,犹如这清风隽永的田园,透着自然怡人的风味。

  她默然抬头,低声说:“衍儿,不,太子,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我,我……不想回去。”

  萧衍不知是该笑她天真,还是笑自己荒唐可悲,面上的神情愈加平静轻缓:“你说呢?”

  庵主一直守在后角门边看着他们两个,是怕万一孝钰不认识这个人或是不愿跟他回去,对方若是霸王硬上弓好及时叫帮手过来,但这么远远看了一会儿,两人似是说了几句话,孝钰便跟着那个人走过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庵主道:“今日的草还没有锄净,我一会儿再来,成吗?”

  庵主一愣,看了看站在孝钰前面的萧衍,有种天欲雪时沉重压下来的乌云之感,让心口不由得一窒,忙说:“成,你尽管去,我让静凡来锄草。”

  孝钰极勉强地冲她笑了笑,算是谢她,便领着萧衍去了自己的厢房里。

  俗家之人所住的厢房比不得尼姑们的庵舍,因不是每日都有人住,所以建在了阴面,甫一进去就有一股凉飕飕的风从脚底往上钻。萧衍坐下后环顾了四周,木桌和木凳极少有完整的,不是缺了个角就是掉了大片的漆,轩窗上是用劣质的纱布蒙着,还是新一块,旧一块,像是碎了之后临时又增补上的。整间屋子就跟孝钰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一样,给人一种山穷水尽无比凄苦的感觉。

  察觉到他审视又有些嫌弃的视线,孝钰愈加心虚,默默地找了一个没有缺口的瓷碗给他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

  萧衍低头看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黑色瓷碗,毫不客气地把它推了出去。

  “你觉得这里的日子过得比在长安里舒坦吗?”

  孝钰下意识地点头,眼见他眸光微冷,讪讪地说:“这儿没人认识我,觉得轻松。”

  萧衍瞥了她一眼,疏淡地勾了勾唇,道:“你初来乍到,自然是没人认识你的。可若是在这里住个十年,二十年,结识的人多了,经历的事多了,自然又会生出新的烦恼,到那时你又觉得烦了该怎么办,再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流浪吗?”

  孝钰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他又扫了扫她的衣着,闲凉道:“你若是越过越好便也罢了,怎得离家出走一遭,将自己折腾成这么个样子。”

  孝钰这才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低声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银子,庵堂里就有粗布衣裳,能借我穿就不错了。”

  “借?”萧衍微瞠目:“就是说这衣裳还不是你自己的,是穿了别人的?”

  孝钰迎上他的视线,想点头,但触到眼底的一抹机锋,又沉默着低下了头。

  萧衍霍然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你赶紧跟我回去,姑姑和姑父天天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狠心的女儿。”

  孝钰边往外拉扯自己的手,边说:“我爹觉得我是家门不幸,早就不想看见我了,娘也是,他们怎么会想我,巴不得我消失才对。”

  萧衍回身看她,面上浮上一抹严厉指责:“家人聚在一起怎么会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因为几句难听的话你就这么想自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