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为萧衍俊秀的面容上打上一层清晖。他站在月光下,慢声道:“你是太子妃,无需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她们啰嗦。各打一板,既告诫了她们要守本分规矩,又不会显得你处事偏颇,这样她们也只会相互怨恨,不敢对你有微词。”他定了定,略微诧异:“你出嫁之前姑姑都不教你吗?”
我脱口而出:“父亲唯有母亲一妻,家中并无姬妾,母亲对此毫无经验,我也学不到这些。”话一落地,萧衍脸上那一番被酒气熏染出生动明媚的表情倏然敛落,像秋风荡起落叶般。我觉出言辞有失,忙补充道:“当然,屈屈吴越侯府无法与东宫相提并论,不能混为一谈。”
萧衍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阵儿,直接掠过身侧默然走了。
待他领着内侍走远了,嬿好忙不迭地上来拉扯我,埋怨道:“娘娘你怎么说话呢,今天晚上气氛这么好,完全可以邀太子去中殿,你一句话怎么比内直局的大板子还干净利落,直接把太子脸上的笑容都打没了。”
我也暗自懊悔,都怪自己说话之前缺乏思虑。但细想,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罢,萧衍应该也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因此这懊悔也只在我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随着晚风荡涤而烟消云散。
第17章 骊山1
昨夜万里清空,清晨的微风吹过殿外桂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蕊。我从箧柜里找出了一件玉色织银鸾纹裳,梳了发髻,簪上缀着珍珠的银钗。嬿好在我身后犹豫了很久,终于上前提醒:“方才芳蔼公主命人送来信,说是在长安东郊雁满台等太子妃娘娘。”
我拿在手里梨花木梳微滞,想起圣寿当晚芳蔼约我去城外接英王和靡初一事,沉默了一会儿,凝着上面浮雕的花鸟雀纹说:“派人去雁满台说一声,就说今日东宫事忙,一时脱不开身,太子殿下也不许我出去,让芳蔼不必等我了。”
嬿好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圆如润珠:“可……今日明明无事,殿下那边您也没跟他说过……”我打断:“快去。”
嬿好‘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语,唤过一个小宫女耐心吩咐了一阵儿。
银钗上流朔莹光,刀削斧凿般刻出蔷薇沐雪的样式,线条流畅简约,但雕工却精细秀致,这是从前未出阁时母亲为我置办得。她说我的面容算不得妩媚妍丽,有些随了父亲清雪玉润般婉约清秀,配上这种精致清淡的饰品最相宜。我有时候想,也许自己的心里住着半阙城池,终年积雪萦绕寒冰不化,犹如高山峦巅。
圣寿节过后,我便有了大把的闲暇可供消磨,茶余饭后我将那天意清对我说过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事关姜弥和旧事,总要想法儿探听一下。但不能让意清出面,而莫九鸢也不行,他是齐晏的徒弟与当年的事有若干攀扯,稍有不慎极易惹祸上身。思来想去,唯有一人最合适。
姜子商。此人素来与萧衍走得极近,又是姜弥的爱子,就算姜弥再谨慎同住一个屋檐下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可追寻。我思量着,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应是不会让自己儿子知道,所以从姜子商那里套些话出来也未必不可行。只是……他平日里虽纨绔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个秉性纯良的人,这样利用他探听他爹的私密似乎有些不太地道。再者说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无意中向姜弥透露这些事,万一引起了姜弥的注意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这念头仅在心里浮掠着飘过,并没扎下根须。
正当我伏案烦恼之际,听见嬿好在我身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我忙从卧榻上站起身,见萧衍一身黑衣广袖,衣袂飘飘而来。
他和我一起吃了晚饭,言语交谈间才知道韶关那边与突厥战火稍熄,突厥阿史那始弼思可汗派遣其麾下贞武将军默拓作为使臣前来觐见嘉佑皇帝,皇帝决意在骊山行宫召见,因此百官随驾,都要去骊山行宫住上一段时间。
当萧衍的筷子第三次落到那盘清炒笋尖上,我把盘子推到他跟前,他用嵌银箸筷在青瓷盘子上点了点,说:“我要随父皇一同前去骊山行宫,孝钰,你和我一起去吧。”
骊山行宫我从小去过多次。皇帝陛下每年都要去那边避暑,宫眷百僚随行,圣驾华盖如锦,逶迤绵亘数里,从太极宫到骊山,举目望去姹紫嫣红。但是去年和今年皆因圣体抱恙而取消了骊山之行,我私心里觉得,皇帝可能是忌讳,怕自己身体不好离宫会让社稷不稳。这一次他肯在骊山召见突厥使臣,八成是干戈止息,烽火湮灭,大周与突厥又有很长时间的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