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_作者:桑狸(63)

2019-03-25 桑狸

  我望着意清线条柔和的侧面,有些明白了。向来淡泊超脱的意清肯站出来同康王争抢与霍顿比武的机会,大约心里想得跟我一样。怕康王万一赢了这场比武,风头愈盛,会对萧衍产生威胁。我回想起意清向萧衍奏事时的模样,甚为恭敬尊重。算起来意清入长安不过数月,短短数月,他就被萧衍彻底收服了,甘愿为其鞍前马后?

  自意清离开坐席,我爹娘的视线便如蚕丝一直缠粘在意清的身上,满怀担忧。我也有些为他担心,意清善学博思,素日里并不以筋骨为能,只怕占不了上风。

  意清长衫磊落,清俊飘逸,笑容含蓄而得体,朝霍顿微躬行礼,说道:“所谓‘君王侧,忌兵刃’此乃中原俗规,王子既然来了大周,不妨入乡随俗。大周礼仪之邦,不兴逞刀剑匹夫之勇。陛下既已应了你我的比武,不妨各让一步,只以招式相切磋。”

  这番话说出来,不少尊崇儒学、老派迂腐的臣子点头称许。既避免了御前刀剑无礼,又维护了大周的脸面。

  霍顿扬起入鬓的剑眉,“小王最尊敬的便是有学识的智者,沈大人既然有此意,那恭敬不如从命。”

  第28章 意清

  意清去内殿换了窄袖束箍的便服,这期间姜弥端起酒鼎向皇帝敬了两次酒,他在坐回绣榻时侧身,看向我父亲,极为客气恭让地说:“令郎当真是文武全才,谈吐气度卓尔不群”,他顿了顿,又问道:“可定了亲?”

  我刚喝了一口茶,他的话不清不淡地飘过来,将我喉咙里的茶水尽数噎了回去,我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几声,一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父亲与母亲对视了一眼,敛了敛衣袖,意态沉稳地向姜弥拱手示礼:“姜相过誉了,意清这孩子不过是多读了几天书,又单纯浅薄不知道藏拙,要论文才武略这在座的年轻公子哪个不比他强。”父亲宠辱不惊惯了,并没有被姜弥的迷魂汤灌下去,人依然如春暮时分迎着清风俏立的霜寒翠叶,傲然孑立。

  姜弥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以为忤,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侧回身。其实若不知他的底细品行,姜弥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单纯拓在脸谱的奸佞形象。他为人既不狰狞也不苛恶,相反得,格外平易近人且会恭维人。姜弥出身寒微,家中境况窘迫,极小的时候便出来闯荡。当今陛下还是梁王的时候,姜皇后进了梁王府并颇得宠眷,姜弥便凭着裙带而谋了个刑部主簿的差事。他为人善钻营又喜阿谀奉承,向来为那些自诩世家的清贵子弟所不齿,皆看不起他。但……谁能又能料到,便是这个让他们看不起的人,不知不觉谋算了大把权柄在手,直接改写了朝堂之上的世家格局。

  由此可见,做人不能飘,更不能胡乱地看不起人,否则那个被看不起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一条藏匿在嶙峋怪石垂杨柳荫里的毒蛇,趁人不备就给予致命一击。

  我在心里胡乱想了一阵儿,意清已换装回来。银青色白鹜锦绣单衫,乌发利落地束在白玉冠中,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沐浴在一片晨光微熹的雾霭中。霍顿朝他伸手虚让了让,两人便在大殿上过起了招。

  数道招式,你来我往,暂时还看不出胜负。我仔细看着,霍顿像许多突厥人一样注重练得是下盘功夫,扎根稳且力道沉厚。他以一招游龙探须,抓住意清的胳膊狠往地上一掼,意清清腻丝滑的臂袖上瞬时被抓起了一道凌乱的褶皱,直到几招之后褶皱随着动作渐渐平展开来,但隐约还能看见微微凹陷的指印。

  霍顿虽然来势汹汹,但其实与意清缠斗了这半天,并没占着什么便宜。意清的武艺胜在灵活飘逸,起初抵挡霍顿凌厉攻势时并不硬碰硬,以躲闪避让为主。霍顿那蓄力而来狠狠捶下的拳头大多是落了空,便有少数也是被意清不着痕迹地化开了力道,待落下时已大打折扣。大约一炷香之后两人仍未分出胜负,霍顿的招式却已开始重复,再看不出新意了。

  此时,意清便不再避让,他迎势而起,掌中蓄力,瞅准了霍顿防备疏漏之时截过他劈空扫过来的胳膊,扣住他的下肘往上翻折,霍顿一时未料及情急之下走位错乱,竟仓惶以另一只手径直劈下来。他使出这一招时我见一直观看不语的默拓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暗自摇头。

  意清轻易避过霍顿劈过来的掌势,趁他下盘空虚之际掌间蓄力双力并举正打在他胸膛上,霍顿健硕魁梧的身体竟就像迎风破寒的水上莲叶,踉跄着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撞向大殿两侧所设的案几。电光石火之间,意清飞身上前扣住霍顿的手腕,止住了他如垒土倾塌的颓势,往殿中间一拉,两人便如初比武时一样修身长立在大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