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_作者:桑狸(82)

2019-03-25 桑狸

  他正垂眸凝神仔细地检查包袱里的随身物品,将匕首和短刃单独拿出,预备随身携带。听到我的话,他没抬头,只问了句:“那像什么?”

  我想了想:“就像咱们两要私奔似得。”

  他手上的动作骤停,面上含蕴着些许渺远而微茫的神情,在幔帐烛影里抬头看我,曈眸中却是一片空泛涣散,好似通过我看到了遥远的回忆。

  蓦然,他想起了什么,略带怀念又有些许苦涩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复又低下头收拾行装。

  我们困在骊山不过月余,却有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刚出了骊山,莺呖娇啼,花叶窸窣犹婉转在耳,长安城郊却是一片混乱。整队的金吾卫穿街游巷四处拿人,偌大的街道小摊贩寥寥无几,行人更是神色匆匆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凡是客栈,酒肆,茶寮无不被严加盘查,住店的客人被拘押在前堂,挨个审问,官兵身后跟着点头哈腰一身冷汗的店老板和小二。

  我看了一眼萧衍,他显然也有些意外,随手抓了客栈的小二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二刚从官兵那里暂脱身,尚有些仓惶不安,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解甲归田的督察院左御史在长安郊外被杀,奉监国太子之命火速捉拿逆贼海陵东阁余众,金吾卫已活动了数日,每天就是不停地拿人,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外地男子都要被抓到京兆府严审。”

  萧衍拧眉沉思了一番,好像是想起了确然有这么回事。但……他环顾左右一派风声鹤唳的冷肃之景,那些中年男人像囚徒一样被金吾卫重枷押走,店老板擦着汗颤巍巍地转回柜台,仿佛惊悸未消,有气无力地堆起极难看的笑容,问:“客官住店?”

  我从包袱皮里摸出刚兑换的碎银子,掷在柜台上,说要一间清静干净点的客房。老板在账簿上核记下后,就让小二领我们上楼。临走时萧衍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金吾卫为何到客栈里抓人?”

  店老板紧皱着眉,愈见颓丧,哀声连连地道:“这咱们平民百姓哪能知道,只说要抓四十岁往上的外地男子。”他仔细审视了我和萧衍一番,宽慰道:“二位看上去就年轻,不用担心。”

  我与萧衍交换了下眼色,不动声色地跟小二上楼。

  二楼的厢房临街而设,轩窗朝阳大开,暖眷明耀的光芒铺陈了一室。床榻前悬挂着深蓝粗绸的幔帐,顺着褶皱捋成了数叠以铜钩悬住。临窗的矮几上摆了几盆花草,在芳华衰败的时节,显然是精心养护过得,嫩绿的枝叶上缀着透明晶莹的水珠,愈显得鲜妍清亮。

  我检查了下门栓和外廊,环室而建的柱廊上有零星几个人走过,都是平常装束,没什么特别。我退回来,问萧衍:“这可是你下令,为何做出如此声势,令人人自危?”

  萧衍的手抚过窗墉下旖旎绽放的鲜草,莹润的水珠顺着柔滑的嫩叶流淌下来,正滴到他的手心里。他摇了摇头,“我只让金吾卫抓紧捉拿杀害左御史的海陵东阁匪众,并没有让人营造如此声势,更遑论私自羁押四十岁以上的男子。”

  我琢磨着,萧衍的作风向来谨慎而内敛,即便有天大的事他也只会慎重谋略,微而化之。而一道东宫令,仅限于断字措辞,却可以扭曲成多种解释之法。但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扰乱京畿,这一任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谁来着,如此大胆。

  但按照官兵说法,抓上来的人都要送到京兆府严加审问。金吾卫虽然可横行京师,但却使唤不动京兆府。能将二衙指使得团团转的人……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叹道:“希望不是你那位好舅舅又出幺蛾子了。”

  平心而论,我对于姜弥的仇恨十之八九是源于怀淑。当我知道怀淑尚在人间之时,这份仇恨便维持不住往日的深髓入骨,渐渐淡漠了下来。虽然我知道还有尹氏的血债在,出于私情我相信尹氏不会谋反,但当年我是亲眼见过尹相调禁军围攻骊山行宫得。至今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当年韶关兵变,季康子献城是冤枉得,因而从公理上来说,对于姜弥,与其说仇恨,不如说憎恶。

  当憎恶一个人的时候,远不如仇恨一个人来得咬牙切齿,时而还可拿他调侃调侃。

  听了我的话,萧衍温煦平和的面容没有一丝风澜,他好像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京兆府掌管京师治安,而左御史是在长安外郊遇害,于情理而言,应是刑部或者大理寺接管此案。但大理寺里有意清,刑部又因骊山闹鬼一案被父皇训斥,现如今各个小心翼翼但求自保。说来说去,也就只剩下一个京兆府,若我料得没错,这事还真跟姜相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