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还是从丫鬟口中听说,他重病不省人事,家中姬妾怕被瘟疫传染,没有一个肯近前伺候的,连小丫鬟都不听使唤。唯有华成夫人一个,听说此事之后衣不解带的在病床前伺候他,端水,喂药,全是她一个人。大夫说可能药石无用了,她却还不肯放弃,日日抓药来煎,夜里,便唱小调给他听,虽然声音哑,可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好听的。
听得她关心他,他心中有些开心,在街上买了一口酥带去西苑找她。他还记得,小时她最爱吃一口酥。那是第一次,她从厨房偷东西出来给他吃,带的就是这个一口酥。她眼神炯炯把酥递到他嘴边说,“快尝尝,好不好吃。”一边说却一边不自知的舔了舔嘴角。
他摸摸手中的一口酥,有一句话,压在心口。他想问问她,他重病时她去照顾,是不是因为还在乎他。
嬴子诺一只脚踏进西苑的时候,若嫣正在侍弄窗边的牡丹,正红色的牡丹开的似火。若嫣见他进门,大方笑笑,声音喑哑但不带半分卑怯道,“我今日方晒好的玫瑰茶,要不要尝尝?”
他接过茶,只觉香气扑鼻,这一扑,那满腹话语便被扑的不知从哪儿问起才好。琢磨间,只见她一面摆弄桌子上的茶碗,一面漫不经心道,“前几日照顾公子的事情,公子也不必要放在心上,总归我担了平阳君夫人的名号,和院外的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夫妻二人,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去照顾公子,也不过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嬴子诺一杯茶没喝完,一句话没问出口,又被挤兑的撩了帘子气哄哄的出了西苑。买的一盒酥,也被他全都扔在了地上。
赵若嫣的这一张嘴太刁钻,他完全不是对手,不消开口,便败下阵来。
她究竟想什么,他从来看不透。
可是,嬴子诺记忆中没有的那些画面,秋离看得到。
那天,嬴子诺走后,若嫣蹲在地上,亲手将摔碎的了一口酥一片一片的捡起来,像捧着什么珍宝似得,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捏了一口放进嘴里,甜甜的酥饼入口,眼泪却下来了。
嬴子诺不知道为什么赵若嫣会变成哑巴一样的难听的声音,秋离知道。
嬴子诺出宫的前一日,冷宫火光大盛,宫中一时流言四起,说看到嬴子诺的身影被房梁砸中,已经晕倒在火光之中,救也没用。这样的流言一出,众人救火的劲头,便弱了下去。
只有若嫣不肯信。
她说不动别人救火,只好心一横,扯了块儿披风罩在身上,捧起一盆水兜头浇下,便冲进了火势汹汹的冷宫。
嬴子诺已然昏倒在院中,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背起年纪比她大的嬴子诺,竟能一路冲出火场,从火势汹汹的门口冲了出来。
可惜,她衣领还是着了火星,她忍着巨痛将两人拖出来,在地上打滚儿扑灭火,整个左肩和脖颈的肌肤,已经模糊一片,看不得了。
若嫣的嗓子,便是废在这里。
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若嫣将昏迷不醒的他拖到华阳夫人面前,跪下为他求情,希望华阳夫人可以请大夫来医治他。
那时她的嗓音已经喑哑难听到难以分辨出口的是怎样的音节,可她还是忍着剧痛求华阳夫人高抬贵手。
华阳夫人虽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但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现在虽没有子嗣,可若是有了子嗣,便也是要在众多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对手能少一个,她没必要阻拦。
面对若嫣的求情,华阳夫人不动声色,悠然的抿着茶,身边的婢女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扇着扇子,若嫣急的磕头额角磕出了血,“夫人就算行行善,不是为了公子诺,也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嘭——”的华阳夫人将茶杯磕在桌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若嫣,带着些许狡黠,和杀气,叫人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
空气安静的让人害怕,她二人的生死便在华阳夫人这一念之间。
若嫣知道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太子今年五十有一,莫说夫人现在还没有子嗣,就算有,年纪这样小,也不可能封了皇太孙。别家的皇子母亲都还健在,可公子诺不一样,夫人不若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也好将来为自己铺路。”
华阳夫人眉头轻挑。
没有子嗣,这是她的心病。凭她的身份,凭着太子的宠爱,若是她能有个血脉,那大秦的太后,她坐定了。只是,这些年肚子一直是个没消息的,说她心中不愁,那是假的。她身边的婢女都知道无后是华阳夫人的忌讳,没有那个不怕死的敢和夫人提这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