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_作者:卫何早(4)

2019-03-20 卫何早

  自任府正门而出便是大街,此时天光放亮,行人稠密,任适秋走在当中不免被评头论足,她对附近无比熟悉,找了间客栈住下,小二打来大桶洗澡水,满身风尘随之褪去。

  若非五陵门封锁消息,不会半年之后才知逸秋死讯,匆匆赶回中原,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加上塞外苦寒,难怪家中旧仆认不出自己。

  换上中原服饰,水光印衬下的脸终于有点儿旧日的影子,都说她和逸秋容貌相似,其实不是一个妈生的,眉宇间略微神似而已。说到底她更羡慕逸秋丰润的美,粉腮玉臂,温婉娴静,正房长女的气韵岂是寄养在乡下的庶女可比,若非母亲因病故去,不得不投靠城中的父亲,也不会千里迢迢去任府做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小姐。

  母亲一生不肯踏入任家半步,大大得罪了父亲,她并没受到什么爱护。

  那时任夫人尚在人世,景况更不算好。

  除了逸秋。

  许是孤单,她早听说乡下有个妹妹,一朝近在眼前,毫无芥蒂,真心相待。适秋本不愿习武,免惹任夫人愈加不满,她却背着家人一教就是三年。本来十岁启蒙已经太晚,父亲知道后不以为然,断言不会有什么出息,哪知几年后逸秋也不是对手。

  她曾问逸秋为何对她这样好。

  “我大你五岁,又有咳疾,将来我死了,你好看顾我的孩子啊。”

  “没出嫁就想着孩子,真不害臊。”

  不料逸秋的婚事并不顺遂。

  先时定了一门亲,刚定下,父亲骤然离世,守孝三年。第三年夫婿感染时疫,没几天便死了。尚未进门克死丈夫是犯忌讳的事,本地民风虽然较为开化,到底就这样耽搁下来。

  直至遇见薄云天,彼时他气候未成,籍籍无名,她从父亲的世交那里得到一些机会,他便渐渐在江湖上混出名堂。那一年她怀有身孕,喜不自胜,一面兴冲冲地张罗妹妹的终身大事。

  “小妹的事不能等,遇着合适的须早早定下。她幼年丧母,是个苦命人,所以性子倔强,喜怒无常。待日子安逸,也许这古怪脾气就改了。”想了想,又说:“小妹个子这样高,且寻个高大威武的夫婿,方才般配。”

  薄云天一面听着,一面点头答应。突然笑道:“我够不够高大威武?”

  她斜睨一眼:“越说越没正形。”

  虽然应承下来,却迟迟没有媒婆的消息,后来她又催了几次,他说一时没有合适的,宁缺毋滥,她也是没法儿。过一阵子,陪嫁丫鬟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姑爷这些天不对劲儿,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大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神神叨叨的,不知干什么。”

  第3章

  她没当回事儿,有一天经过花园,特意绕到大青石处,左顾右盼,的确没什么风景,为什么好好的书房不坐,偏要顶着寒风,严冬腊月坐在冰冷似铁的石头上?

  百思不得其解。

  冷不丁地,目光从一个地方划过,又转回来。她明白了,这顿悟来得太迟,像一个人突然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病根何时种下已然追溯不清,它只在那里,嘲笑着你的愚蠢与迟钝,庆祝你的束手无策任其宰割。

  走上阁楼,适秋趴在临窗的书案上午睡,手边是看了一页的书,半盏茶,白瓷的细口瓶里插着早上折的梅枝。屋内烧炭盆,梅花有些凋残了,冬日孱弱的阳光照着她乌油油的头发,成了琥珀色。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小地方来的孩子,怯怯的,稀疏的辫子,面黄肌瘦。即使父亲承认她的存在,向众人宣布她的身份,这孩子仍是心虚的。

  她有她的难处。

  太过随和,有人说:不过是个野种,穿上绫罗也不像小姐。

  于是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二小姐有了洁癖,难以亲近,格外挑剔,刀子嘴刀子心,其实流言何曾仁慈过:当自己正牌千金呢,也不照照镜子。

  有时逸秋想,血脉亲情也是有的,这样几乎毫无保留的关怀,多半因为同情。

  是同情,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适秋醒了,半睁着眼睛:“你已经偷看我很久了。”

  她走过去,推开窗,望着不远处的大青石。

  再也没有这么绝佳的位置,这么有心的人。有心,因为有意,一个人若是有了意图,无论如何不会任其自灭。

  “小时候听娘说,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无论俊丑贫富,一味贪图新鲜,再贤惠美丽的妻子,永远留住的是一时的心。后来爹就同你母亲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