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探视时间,她背着书包,浅灰色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就这么靠在病房门口。
透过小小的一块四方玻璃,她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薛杨。
他睡了这样长的时间,身体肌肉已经开始萎缩,水分流失,面部也开始干瘪,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这病床上躺着的,还是薛杨么?是那个,会弹吉他、会红着脸告诉她说他有喜欢的人的那个生动又鲜活的男孩子么?他变得这么安静,偶尔连呼吸声都察觉不到。
她想,她只是在等,等一个人过来告诉她,薛杨已经死了。
仿佛只有他的死亡,才能将这个卡住的故事往前推进,即便结局是,她在黑暗中消亡。
她已经精疲力尽,熬不下去了。
没等到探视时间,她就走了。
刚从医院出来,薛莲就被人叫住了。
“小莲”。
她抬眼,是刘宇,他站在花坛边,整个人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薛莲快步走过去,“哥,你怎么在这里?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美国么?”
快接近三十岁的男人胡子拉碴,一脸欲哭的样子,“妹,我可能博士毕不了业了”。
“你说什么?”
“实话跟你说吧,我本来当时出国就不想念计算机,谁让我爸妈觉得计算机赚钱呢,我又觉得这专业说出去风光……”
薛莲抬脚踹上去,胸口剧烈起伏,“你还是不是男人?”
对方没了声音。
“现在回美国,立刻,马上,你就是跪你导师面前也得把这学位拿了”。
“我没钱了……”
大风怒号,薛莲偏过头去,只觉喉间烧的厉害,钱,钱钱钱,她真是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她扯着刘宇往最近的atm机去,“钱我给你,我也不会告诉舅舅舅妈你回来过,拿了钱就回去好好读书“。
一大叠现金塞到刘宇手上,”没有下一次了“。
”好,好,谢谢妹妹,我现在就去机场“。
看着那个欢喜离去的背影,薛莲使劲捏着那张已经不剩一分钱的银行卡,拼命忍着眼泪。
她乘车去了一趟东城,小吃街上,几个穿制服的人坐在刘开勇的小摊上,啤酒小菜摆了一桌子,平日里面目可憎的舅妈跑前跑后,脸上堆满了笑,刘开勇还在炒菜,油烟熏的他闭眼侧脸,岁月蹉跎,他由当年的年轻挺拔,变成了现在皱巴巴的样子。
薛莲想起她和弟弟在父母的灵堂前抱头痛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摇头,为他们的以后担忧,这个时候,刘开勇抹了一把脸,笑着说,“小莲小杨,跟舅舅走,舅舅以后养你们”,当时余春兰就在他身后拼命掐他,他烦了,一挥手,回过头大骂,“这他妈是我的亲外甥,余春兰你今天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跟你离婚!”。
懦弱了这么多年的舅舅,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脾气。
面目苍白的女孩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回忆着,风一吹过,大大的眼睛里就水汪汪的,她心想,舅舅,我原谅你了。
亲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呢?年少时,他们是你看世界的一扇窗户,长大时,他们成为你想摆脱的阴影。然后,在远离他们的道路上,你听闻他们受伤,霎那间涌起一种本能冲动,又回头牵起他们的手。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醒过神来,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淌满了泪,“喂?”
“你去医院去这么久?”周峋在电话那头很不爽。
“你有事么?”薛莲没有心情哄她。
“快点回来吃饭!都等你这么久了!”
胸口一松,薛莲只觉周身的冷气都悉数散去,“周峋,我喜欢你”。
“还用你说?老子知道。”周峋的声音欠欠的。
第7章
没几天津城就下了一场大雪,几乎把整座城市都埋了进去。
今天是周末,按照惯例,周峋要回老宅吃饭。
走之前,他在门口冲着整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人喊,“你记得吃饭”。
屏幕上,熊猫阿宝还是个怂包,有点懒还有些胖,刚被面馆儿老板收留。
门口的人得不到回应,又几步跨进来,一把将人从毛毯里拖出来,恶狠狠地说,“我说话你听见没”。
“哎你走开,挡我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