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束着一条很简单不过的白布条。
若是懂行的人在场,定要连连感慨,不起眼的白布条,是由金蚕丝和银线混纺而成的,柔软坚硬,一定程度上能防刀剑攻击。宫中每五年只能得一匹,皇帝老儿都得省着用。
可毛小白不识货啊。她就觉得,最普通不过的家庭,都要用染过颜色的布料。这男人连染布都用不起,可见是手头拮据,支撑不起这等花费。
转念又想,虽然她也穷,但她有手艺,挣了一笔小钱,咬咬牙也能买下二尺染布,做条花裙子……
可见,这男人除了一张脸,没什么本事。
一瞬间,念头纷繁复杂,尽数从脑中闪过。她又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裴璎沉默着,看她时而疑惑,时而鄙夷,时而叹息,时而怜悯……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表情演绎得如此鲜活多变,便多看了一会儿。
这时,毛小白的肚子也叫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吃饭。饭婆子推她上马车,给她包了一袋子窝头,但马车上太颠簸,她根本没法吃,下了马车,便到了现在。
毛小白摁着肚子揉了揉。
裴璎一下下顺着猫背,“晚饭一会儿送来。”
毛小白“哦”了一声,一手撑地,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裴璎看着衣袖上留下的脏手印,脸上没一点表情。
毛小白却皱起眉,不停搓手,“你很冷?”接着尖叫,“我的裙子!”
饭婆子送她的裙子,手肘和衣摆处都脏了。
她赶紧提着裙摆,掏出手帕擦拭衣服上的虚土,胳膊上的批帛又滑落到地上,她蹲下来捡,裙摆又被她踩住,又狠狠摔了一跤。
裴璎撇了撇嘴,给她评价:果然是能闹得鸡飞狗跳的丫头。
一晃日头尽数沉到山下。
小和尚还没送饭来。
毛小白思忖,他所谓的小和尚送饭,恐怕只是为了充门面而诳她,便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尽快下山。我那里有几个窝头,月亮爬上东山的时候,你去五观堂门口等我,我给你送来。”
裴璎低着头撸猫,贞静柔雅。
毛小白只当他害羞,很有礼貌的福身,告辞。
转身走了两步,毛小白又嫌裙摆碍事,把裙子搂起来,别在腰间,扯下脸上的纱布,和批帛揉在一起,夹在腋下,大步流星而去。
下了两级台阶,又觉得自己该和玲珑告别,便右脚后撤,向右转身,挥手,“玲珑大仙,今天送你吃剁椒鱼头,明天就没有了!我家主子问起来,千万要帮我说两句好话!”
裴璎顺着声音看去。
山岚四合,女子不修边幅,姿态潇洒,身下的影子模糊。
玲珑弓起后背,喵呜喵呜嘶吼:只要鱼头不要剁椒,可恶的人类。
毛小白走后,另一侧山道上出现一个光头和尚。
和尚放下饭盒,双手合手行礼。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裴璎是庙中常客,见过他的僧人都知道,这位施主嗜杀,喜静。
两样都很极端。
毛小白去挂单处查询相府下人的房间,按照知客僧的指示,找到自己的号房。和相府中随行的某位下人借了一套短打,换下身上这套虽则漂亮却很不方便的衣裙。
她也不知道饭婆子为什么突然打扮她,还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反正她明天上了香,完成孔雀主子交代的任务,就行了。
把衣裙整理干净后,她从头上揪下两截头绳,接起来,把衣裙打包系好。
收拾妥当后,抱着她的窝头,出门去五观堂。
毛小白坐在五观堂门前的石台阶上,托着下巴看东边。
月亮从东边摇摇晃晃地升起,桂花树的枝丫在雪亮的布景上遮出阴影。
很快,月亮挂在屋檐上。
地上落了霜,天地间泛着冷光。
毛小白抱着双臂,轻轻呼出长气。
她一直很抗冷,很多个大雪纷飞,冰天雪地的日夜,她都是挤在牛棚里过的。只是现在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怕冷了。
那个弱鸡男人,恐怕不会来了。
毛小白从怀里掏出袋子,抽出一个窝窝头。
哪怕藏在怀中,带着她的体温,窝窝头仍是硬了。
咬一口,能崩牙。
毛小白小口嚼着,看着头顶的月亮,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