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小道有一条隐没在树林里,隐蔽逼仄的捷径,除了他至今无其他人发现。
这条路与人工修筑的道路相差不远的距离,他只需穿过两排高树的遮挡,轻而易举便能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跟得很紧,但她却没有发觉。
近乎偷窥的跟踪,如履薄冰。
跟着她在山脚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下车,然后沿着街巷一路步行——她的家在全A市最偏僻贫瘠的外来人口寄居区。
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嚷嚷喧哗;废弃物和剩饭剩菜的味道难以言说;流浪猫的叫_春声和哄弄不好的小孩哭声混杂,早已分不清是人是畜。
他在拐角处,看她路过一个卖菜的小店。
里边有个拿着竹篾扇的老人看见她,便出声与她打招呼:“寒露回来啦?下这么大雨呢?鞋子没有湿吧?”
“湿了一点啦,不过正要回家换。”她对老人一笑,一边与老人寒暄起店里的生意,“阿嬷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还可以嘞。”
一段问候结束,她再往里走,他继续跟上去。
有位穿着绿色雨衣的环卫工人提着几袋垃圾站在屋檐下避雨。
没曾想她也与之相识,直喊他:“威叔,您剪头发啦?”
被称呼为“威叔”的环卫工人爽朗笑开:“是啊,怎么样,俊不俊?”
“真帅,比费翔还帅!”
“哈哈哈还是寒露嘴巴甜……”
人间气息奄奄,但幸好没有消散。
最后一站是一栋筒子楼。
她走到楼道下,脚步声惊醒声控灯,她回身收伞甩水,刚要上楼时,从楼道上方晃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他并不能听清男人的声音,只在昏黄的等光里看清男人猥琐的嘴脸,和姚寒露被男人控制手腕,微微挣扎的背影。
过程算不上心惊胆战,没多久她便挣脱开,好似这样的骚扰她已经历过多次。
之后是逃似地跑上楼,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蠢女人。”
他从巷子深处走出,漠然望向前方走得晃晃荡荡的中年男人,肥头大耳,像个装满黄色液体的长口酒瓶。
他“呵”地轻蔑笑出声,唇角上扬的角度,包含的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垃圾。”
雨水在他的胶布雨衣上制造“啪嗒啪嗒”的声音,沉重,有些像人挨痛时的闷哼。
中年男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忽地回头:“是谁……什么人躲那儿?”
*
姚寒露开门进去,钥匙串叮铃作响。
她推门,抬头便看见姚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拿着手机打游戏,因为游戏局势,嘴里还时不时蹦出几个脏词。
一个小时前,他打电话来说他被人打了,腿骨骨折在家里躺着。
现在看来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姚寒露有些生气,想起自己一路来的火急火燎,忍不住就要开口责斥他。
她走近,刚要出声,却又发了他额头上青紫的痕迹:有几道已经成了伤口,血痕里甚至还夹着沙砾。
少年留着时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一款发型,额前一层稍微内烫的刘海,直盖住眉。
姚泉的基因优良,给他的全都是好的,薄唇高鼻,他又自带几分颓然气息——正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他抬头看见姚寒露,有些怯,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喊了声:“姐。”
原本责骂的话语,见此场景,到嘴边她又软了下去:“怎么搞的?”
她叹了口气,将被他踢到地上的遥控器捡起:“你又跟人打架?”
“姚远,我也不想天天念叨你,但是事情都这么糟了,你能不能懂事点,让我省点心?”
“没跟人打。”姚远声音极低地为自己辩解道。
“什么?”姚寒露没听清。
“我说我没跟人打架!”他吼了一声,正要发火,但对上姚寒露眼里泛含的泪水,他又消颓下去。
这是一次长久不绝的拉锯战。
他无奈地转了头,将手机塞进沙发缝隙里,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久久失神。
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墙壁有些渗水。
“姐,我饿了。”
姚寒露顿在原地,想起那年姚泉出事。她从医院回来,在客厅,姚远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他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