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国戴着眼镜,坐在自己精明强势的妻子身边,和妻子不同,他一派斯文儒雅。大约是领导做久了,许志国说话时慢吞吞,温和的:“那让容与先住下来吧,当成自己家,别介意。”
那是容与第一次踏进许家大门。
之后就没离开过。
他妈妈将他丢给了许家,只说家里事多,她照顾不来小孩,让许家帮照顾一段时间。但是两个月后,他妈妈在家里开煤气自杀。他妈妈的病历单上,说她有严重的自虐倾向的抑郁症。
那晚,许奕陪着这个弟弟说话,后半夜家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小容与大概是渴了,他模模糊糊地爬下床出了卧室,想去厨房找水喝。他路过许志国和倪薇的卧室时,看到卧房门轻闭,门中却亮着灯。
许志国和倪薇还没有睡,两人在讨论什么。
小容与站在门口,听到倪薇语气激烈而强硬:“收养他?以后他跟许奕一起分我们的家产?我一辈子打拼的财产不能全留给我儿子,还得分给一个狼崽子一半?许志国,你对得起我么?”
许志国:“哎,他妈妈都过世了……你以后别在儿子面前这么说。”
门轻微“吱呀”一声。
这对夫妻扭头,一起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小孩子。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还没有发育,个子小萝卜头一样,他眼睛漆黑,肤色雪白,文秀漂亮得像瓷娃娃一般。他的长睫毛刷子一般轻颤,乌黑湿润的眼睛清亮如雨,看着许志国和倪薇。
倪薇面皮一僵,没想到容与站在这里,听到了一切。她勉强让自己态度和缓下去,温柔地蹲到他面前:“怎么还不睡?”
容与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身后一派寂静。
次年,容与彻底抛弃曾经的家庭,他改了名,从容与变成了“许容与”。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倪薇,而是许家这个大家族,千千万万个接受不了他的长辈。倪薇还会掩饰下她的情绪,更多的许家人,以为小孩子听不懂什么,直接在他面前讨论——
“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孩子?”
“他爸妈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是很可怜,但为什么不去孤儿院?可怜的孩子那么多,你们夫妻两个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一个麻烦?”
那时许志国和倪薇已经统一战线,要收养这个孩子。容与垂着眼,被哥哥牵着手,漠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许奕扮鬼脸逗这个新弟弟开心,他倒是很快乐,因为他确实想要个弟弟或妹妹,许奕压根没有大人那些烦恼。
容与扯嘴角,僵硬地、敷衍地装作被这个哥哥逗笑。实际他心里很鄙夷,很烦许奕——这个人,跟个二傻子似的。
笑?
笑个屁。
以为谁都能像他一样笑得出来?
所以他不喜欢被人叫“容与”。那是他的本名,他本姓容,名与。
叫他“容与”,好像和他多亲近一样。
最后却还是抛弃他,不理会他,将他置身豺狼虎豹群中,艰难求生。
迷迷糊糊中,许容与睁开眼,只听到包间中的轻音乐,却不再听到有人扯着大嗓门唱歌。他头昏昏,想坐直的时候发现,腰上被压着一条腿,那将腿搭在他腰上睡得打呼噜的学长,许容与一晚上都没记住这是谁。
他迷惘的,看到包间里的学生们睡得东倒西歪,姿势各异。文瑶窝在她男友怀里睡得香甜,蒋文文趴在茶几上睡,李晓茹直接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睡。包间开着空调,其他男生们呼呼大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但许容与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
叶穗没有睡。
她还坐在小吧台前,晃着二郎腿,自己给自己斟一杯白开水喝。她散着发坐在暗光角落里,眯着眼享受这独处时光,长腿雪肤,她性感得让人犯罪。
叶穗喝完了水,环视包间一圈。许容与将手盖在脸上,从五指间的缝隙向外看。他看到叶穗跳下高脚凳,弯下腰挑挑拣拣,把她的风衣披上了身。她撩了一把长发,推开门向外走去。
像是做梦一样。
她出去后很久没回来,许容与担心她的安危,也艰难地将学长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挪开,他穿上自己的大衣,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整个世界都像在眼前旋转,都那么不真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观望。迷迷离离的,许容与没有在穿梭的走廊间找到叶穗,他自己都无意识地出了KTV,竟然看到叶穗靠着落地玻璃,站在KTV门外,点燃一根烟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