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钟,阳光铺满了钟希望家的大半个小院,冷空气似乎也有了几分暖意,那一小块菜地上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草芽。
钟爹在阳光下编篮子,钟娘端着笸箩缝缝补补,钟希望也拿了针线跟着钟娘缝缝补补,钟小弟则蹲在她身旁玩小石头。
钟爹时不时地便会瞅瞅门外,然后再看看他大闺女钟希望;钟娘也时不时瞅瞅门外,然后再低头瞄瞄她大闺女钟希望。钟希望则一直在认真地缝着钟小弟的一件破了袖子的罩褂。
他们都在等。
然后,约摸一个小时后,村里的三大娘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钟希望家的大门,一进门就指着钟爹的鼻子开骂:“俺原以为你钟宝福是个忠厚老实的,却不想也是个奸猾恶毒的,你说说,你闺女都得了那啥啥传染病了,确定养不活了,你咋还能昧着良心托俺找人家呢?你这不是害俺吗?唉,俺这回可被你钟宝福给坑惨了!”
说着一拍大腿直接拉过院子里的一只矮脚板凳坐了下来,回头瞅见钟娘正一脸无辜又惊恐地看着她,登时又来火了,大嗓门一路飙高:“你也是个坏了良心的老娘们儿,当初还一副哭哭啼啼舍不得孩子的模样,现在看来你就是演戏给俺看的,你真是演得好哇!哼!”
三大娘娘家姓孙,丈夫姓钟,人称大钟孙氏,钟来春的娘是她的同胞妹妹,人称小钟孙氏。三大娘长得膀大腰圆的,个头得有一米七,比一般的老爷们儿都要壮实,圆盘脸,长相富态,一张嘴极其能说,心思又活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黑的白的在她嘴里都能够互换立场耍一耍,是附近十里八乡都有名头的媒婆。不过她这个媒婆不但能保媒拉纤,还能充当人牙子中介。
钟小妹这事,说到底还真是钟爹托她找人的,所以钟爹理亏闷头不吭声。三大娘一肚子气还没撒完呢,见钟爹搁这装死了,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马力十足地继续开火:
“钟宝福,瞧你那孬怂样儿,窝囊废,一个穷鬼还敢挑三拣四的,想当初俺要给你介绍前园村的李美花,人好看又有钱,你偏要找小王村的穷鬼,哼,活该你们家一辈子都穷鬼!……”
钟爹:……
钟娘:……
钟希望:……这火,是不是烧跑偏了?
钟小弟吓得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一时间骂声哭声混淆在一起,吵得人脑仁都嗡嗡的。
再回头说钟来春,自钟希望和钟小弟走后,他便一路朝他大姨家走去,想到家里的那罐子糖以及钟希望答应要还给他的东西,心里就乐得不行,走路都颠颠的好像要飘起来。
那可是糖啊!甜的!他都多久没尝过糖味了?嗯,得有好几年了!他要不要分给铁蛋一块呢?还是不分了,那小子心眼子可多,难保不会问他哪来的,要是问了,那他的秘密也就不保了,到时候谁还愿意跟他一起玩?
钟来春在心里过了过想法,最后皱起眉头,郑重在心里做了决定,此事绝对不能让铁蛋他们知道……
想到这里,钟来春雀跃的心情便打了折扣,眼瞅着到了他大姨家门口,脑子里这才赶紧将钟希望教他的话演练了几遍,顶着几道红抓痕的脸直接就跨进了他大姨家虚掩着的大门。
钟来春在他大姨家呆了约摸半个钟头后走了,他前脚刚走,他大姨后脚就锁了门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钟希望家,也便有了刚才她大杀四方骂人的一幕。
“……哎哟喂,俺的肺都快让你们给气炸了,你们说吧,接下来该咋整?”
钟来春的大姨,也就是钟希望的三大娘终于骂够本了,此刻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大喘气,肿泡眼瞪得都能出火了。
钟爹依旧闷头不吭声,但手里编篮子的动作却不停。
钟娘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因为当初与钟爹结婚这事,三大娘平日里没少在村里说她的闲话,每回见着她都冷嘲热讽地怼她,嘴拙性子软的她压根儿就不是三大娘的对手,说实话,她还真的挺怕三大娘的。
钟希望见钟娘久不吭声,三大娘又有要爆发的趋势了,于是不着痕迹地拉了拉钟娘的衣袖。
钟娘扭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大闺女钟希望,见她正以眼神示意她出声,小手还不动声色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手心温热暖呼,一时将她有些冰凉的心底熨帖得极其舒坦。
钟娘一边将钟希望的手反握在掌心,一边开口道:“三……嫂子,你别听旁人瞎说,俺家小闺女好好的,就是饿了,哪有什么传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