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灯笼也难找_作者:葫芦多福(12)

2019-03-15 葫芦多福 虐恋

  惠圆像穿项链一样,一点一点织着这些零碎的杂乱的记忆。

  救她的人,成了惠圆的养父。养父没结婚,是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他带着惠圆到村里郎中家治腿。可能是因为这腿,惠圆被遗弃了。郎中给惠圆腿上抹了厚厚的膏药,另找了两条板凳腿给她绑上。养父用独轮车推着她。郎中家前面有片池塘,养了几十只鸭子,惠圆用石子打水涡,鸭子们就呱呱地朝水里游过去。养父就训斥她,坐稳喽,别掉下去瞎了这付膏药。他和惠圆都不知道这腿能不能好,但每天都会对惠圆说一句,郎中说了,再坚持坚持。

  养父上课推着惠圆,下课还是推着惠圆,晚上惠圆在灯下陪着养父批作业,有时候养父改作文,碰上写得好的,会给惠圆念一段。

  郎中开始给惠圆拉筋,外伤好治,难看点也无妨,但养父不想让惠圆成为瘸子。他对郎中说,你让你闺女跛了试试。郎中气得撵他俩,养父抱着瓦罐站在郎中写字桌前说,这是我的棺材板,都给你放这,这孩子无辜,你不能见死不救。郎中气呼呼地说,不是不救,我水平就这么高,不行你带她去大医院去。养父笑呵呵地蹲下,说,我就信你,别人我信不过。过了一会,郎中笑了。慢悠悠地摇了摇笔筒,说,这病去如抽丝,心不能急了。一急一躁,反而会坏了事。养父说,我不急,等她成亲前给治好了就成。

  郎中却又气了:拨了拨养父的瓦罐,到她成亲,那骨头都定了型,还医个鸟,你这是成心龌龊我,把你这骨灰盒拿走。

  养父把惠圆牵过来,放到郎中家的躺椅上,郎中气归气,但非常有医德,把上层膏药揭了,又重新调了药膏,给惠圆刷上,又对养父说,小心阴气,别睡潮板子。养父答应了。

  惠圆觉得腿慢慢有了些感觉,不那么沉了,也不那么木了。有天晚上她痒得挠,养父扯亮灯过来,抓着她的手说,再坚持坚持,快好了。好了你就能蹦键子了。养父已经把键子给惠圆缝好了。

  抻筋正骨的时候很疼,惠圆哭得哇哇的,郎中说,这娃子被你养得脾性大了些。养父说,女娃子有点脾气很好。郎中说,你打算养到几时?养父说,看缘分。惠圆有些听不懂。

  惠圆十岁,养父被车撞了,被村里的牛车拉了回来。养父只是握了握惠圆的手,惠圆从他手里抽出一样东西,养父买给惠圆的蝴蝶结。沾了血,粉色变成了红色。惠圆拉着养父的手不放,养父慢慢变冷了,村里人上来拉惠圆,惠圆看见养父的鼻孔里流出了鲜红的两滩血。

  养父被埋在离那片豆田不远的山坡上。学生们都戴上小白花齐齐来哭。

  惠圆给养父守七。一只飞蛾不停地围着灯罩撞头,郎中来了,还有村长来了,带来一个人,朝着养父的遗像三鞠躬。

  郎中替惠圆接过村长手里的东西。

  惠圆上了养父的户口本,是郎中提议的,村长答应的。惠圆一直是黑/户,郎中说,那校舍的偏厦漏了,是惠老师修的,我再出点钱,把学校的地也整成水泥的。

  郎中称养父为“惠老师”,他说惠老师的家产都在我这,我给封好了,你想怎么处理?惠圆摇头。

  郎中说,你以后来我屋吃饭罢。惠圆又成了郎中的孩子。

  你还记得你姓啥?郎中问。惠圆摇头。

  那这户口本子……

  我爸才刚没了。惠圆突然坚决地说。

  郎中迟疑一会,点点头,你这娃子有良心,你爸没瞎眼。你爸的东西和这户口本子你掖自己身上,明天我带你去存上。

  惠圆接过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郎中继续给惠圆治腿,这是惠老师的遗愿。郎中说,治不好,你爸夜里来拿刀捉我咧。

  郎中和养父是同学,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后来别人都回了城,只有他俩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留下了,仿佛两个孤儿被时代遗忘了,在这不知名的小地方扎了根,却齐齐没发芽。

  惠圆整理了养父的东西,对那个年代和自己的遭遇,养父只字未留下。

  郎中没有教惠圆认草药,他说,你以前跟惠老师怎么样,以后还按这样来。

  惠圆除了上学,练腿,还赶鸭子捡鸭蛋,偶尔腾只手帮朗中研磨,太臭啦,有次惠圆说。郎中就把毛笔洗干净都挂起来,自言自语道:你们终于也退休了。郎中改成用铅笔。

  二爸,惠圆一瘸一拐地进来,今天捡了十几个蛋呢。收蛋的今天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