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突然返回,仓里的士兵都没觉得多惊讶。岳知否问他们:“绊马索剩多少?”一个士兵翻看册子之后回答:“报告,剩一百八十——”岳知否忽然想起什么,立即往堆放绊马索的地方走去。她在地上翻找,拎起一捆稍显松散的绊马索,旁边的士兵举着火把给她照明,她借着火光细细地数。
火光照在帐子上,外面一个淡淡的阴影匆匆经过,又停了下来。岳知否向来警惕,感觉到外面有人,自然而然地便怀疑对方在看着自己。她稍稍侧过脸去看,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被外面的人察觉了,对方立即快步离开。
岳知否问:“一捆多少根?”
旁边的士兵不明所以,答:“五根——”
岳知否把手里的绊马索往地上一抛,道:“跟上去,把在外面走过的那个人带过来。”卫兵立即追出去,她也跟上。刚刚她抛在地上的那捆绊马索,只有四根。
她都还没看见刚才匆忙离开的人的模样,外面就已经吵起来了。几个兵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报告:“报告,营里出了逃兵,他往粮仓那边去了!”岳知否答:“知道了。”嘴上答得平淡,心里却在暗自恼恨。刚才外面经过的人,定是偷偷拿了些军营里的器械,见她回头再次检查,自己先心虚了,怕被罚,便赶紧逃跑。营里少一个两个兵还没什么,恼人的是这家伙选在这时候贸然逃跑,整个营的人都知道今晚出逃兵了。逃跑这种念头,就像瘟疫,一旦出了第一个,后面的就压都压不住。白维扬还带着那两百个兵在城外和卫国人斗智斗勇,这时候城里出不得乱子。
还好之前她也常在军营里巡视,心里大概清楚逃兵可能会选择从哪些地方逃出去,她立即安排营里巡守的士兵分成几路去拦截。而她自己,则立即到演武场去等着。这种公然逃窜的逃兵,抓回来肯定是要军法处斩的。不杀一儆百,后面逃跑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她站在演武场边上等,等待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黑色的城楼剪影旁高高悬着明亮的月。这时候还早。白维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安静下去的军营,忽然又骚动起来。追兵们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她立即反应过来这逃兵是无路可走了,于是又转而折返。黑影就在她身边擦过,她转身也跟着追,逃兵身后跟着许多人,一时之间慌不择路,竟往城墙方向跑去。岳知否跟在后面,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台阶,往几丈高的城墙上爬去。
这都爬上城墙了,还有路吗?追兵们一看,心里都知道这下他跑不掉了。城墙上依旧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岳知否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追了上来,她只听到后面都是隆隆的脚步声。她旁边几个卫兵带了弓箭,他们想从后面射杀逃兵,但夜里看不清楚,没瞄准,箭射中了逃兵的肩膀,逃兵身形一顿,却仍不停下。眼看着后面的追兵离自己只有十来步的距离,逃兵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黑夜里他惊惶地睁大的两只眼睛仿佛两颗发着微光的珠子。这光芒转瞬即逝,他的眼皮颓然地搭了下来。
岳知否知道他应该是自知逃跑无望了,便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扑上去赶紧把人抓住。就在这时候,扶着城墙等着被抓的逃兵却忽然站直了。他双手扒着女墙,竟爬了上去。站在城墙上,他这次没有再回头,他低头看了脚下的黑色深渊一眼,接着,便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怔住了,包括岳知否。虽说大家都见过战争时血肉横飞的画面,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曾经的同伴在自己面前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每个人心里都受到不小的震动。城墙很高,逃兵跳下去了,感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渺远的响声。这声音不大,却在在场的人心里都激起一重重的回响,以致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砰的一声过后,城墙下仿佛又传来了一声脆响,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站咋前面的岳知否听到这声音,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拿起来的那捆,少了一根的绊马索。她连忙往前跑去,跑到逃兵刚刚爬上的那块城堞旁边。她伸手去摸,城堞上明显有一道凹痕。
后面的士兵也算机警,立即有人点了个火把,弯着腰走到她身旁,只照亮她所在的那块区域。微弱的火光在城堞之间的空隙透下,照亮城下的黑色深渊。城下空地上躺着一根绊马索,绊马索前面,一个肩上还插着箭的人趔趔趄趄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