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向镇纸。如今琉璃器物还很少见,民间很少能做出来好的,这种品质的琉璃器物,大多只有宫里和官宦之家能用。从前白维扬就有一对这样的镇纸,当年从京畿撤离,他想把镇纸带上,但被岳知否劝止了。原因是,琉璃器物太过显眼,有心人一看,便知道他出身不凡,只是出了变故,才流落至此。而关于过去的事,他们一点都不想被别人知道。
白维扬再看一眼那人。此人焦急地看着他,就等着他报价。可见他不仅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如何,更不知道这东西可能会带来什么。白维扬轩了轩眉,他抬头,道:“五两银子,当铺的确实故意压你价了。”
那人顿时眼里发光,仿佛白维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眼看着他又要再跪,白维扬淡淡道:“只不过,我这儿不是当铺,东西给我了,倘若有人看上,我转手就卖了,你再也拿不回去。”
那人一愣,却没说什么。
白维扬又道:“而且这镇纸,最多只值十两银子。”
那人眼里的光顿时倏地散了。他本来都已经准备站起来了,这下又颓颓然坐下。他问:“为什么……老爷,你没在骗俺罢,这……这怎么会……?”
白维扬一直在观察他,此时心里已经了然。他沉吟片刻,将镇纸交还:“因为这镇纸,是成对的。但你只拿来了一个。”
那人彻底绝望了,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了哭腔:“这……这可怎么办呐……”白维扬示意伙计送客,伙计把那人扶起。白维扬负手站在旁边,道:“令郎的事,我很抱歉。这镇纸的事,还请先生多加考量。请回吧。”
那人没有办法,只好重新一层一层地把镇纸包好,揣在怀里,跟着伙计出去。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回头问:“老爷……俺过几天要是再来,还是十两银子吗?”白维扬本来已经准备进屋,闻言,又停了步。他答:“是。”
那人还站在门外不肯走,白维扬只当没留意,掀帘进了屋。
岳知否没坐在棋盘旁边,她就站在门边,显然刚才的全过程,她都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岳知否问:“如何?”白维扬皱了皱眉:“琉璃也就这两朝有,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高门之后。这镇纸,要么是趁乱捡的,要么是偷的。”他看向岳知否,神情有些凝重,“若只是这两个,那还没什么。我就怕是有人认出我,故意差他试探我。”
岳知否徐徐道:“这倒不像。我看他方才说起自己儿子,脸上悲痛不像假的。”
白维扬稍稍放下心来:“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
第二天早上回到铺子,白维扬和岳知否还想起了这件事。但此后,过了两天,一切都风平浪静。两人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就在第三天,那人居然又来了。
这一次,那人是在傍晚来的。
白维扬和岳知否那时候正好清点好了铺子里的账目,两人正准备回家,手牵着手走到门口打算关门,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夹着喘气声的一串喊:“别!……慢着!等等俺!”白维扬立即看了里屋一眼,示意岳知否进去等着。岳知否却没按他的指令做,她径直走到门口,走下台阶,看着那人拖着疲软的腿进屋,又快速地审视了一下周围,才跟着进来。
那人一见白维扬,喜笑颜开。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这次布包比上次更大。他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翻开四层之后,白维扬看见,布包里还放着两个布包。
他把一对镇纸都拿来了。
白维扬看着他把两个布包都打开,里面两个鲤鱼镇纸,除了鱼头朝向不同,形态成色都几乎一模一样。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镇纸,递到白维扬面前。他看起来比上次更苍老了,眼窝都快陷下去了,眼周是浓重的黑影。看向白维扬的时候他几乎像个虔诚的信徒,等候菩萨在绝望之时给他递来一条帮他逃出泥沼的绳索。他问:“老爷,这下……这下能值多少了?”
上次白维扬对他抱有很大的戒心,但自从岳知否说,他应该不是别人唆使来的之后,白维扬便对他起了点恻隐之心。他看向那人手里的镇纸,这两个小小的鲤鱼镇纸,几乎就决定了他一家人的命运。白维扬有点不忍心把他赶走,稍稍犹豫之后,他再一次拿出一块细绸布,把镇纸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