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从小也受沈老头憨厚朴实的性格所影响,习惯什么都让着弟弟不争不抢。自从五岁那年王氏因为生沈成的时候难产不幸逝世,她便一直跟随着沈老头在江上渡口日日浮沉,爹爹摇着桨,她便在船坞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水乡吴歌,声音细软而稚嫩,怀里还摇晃着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看着他对这个世界满眼的惊奇与诧异,便总是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弟弟那双好看晶莹的大眼睛,竟被吴大夫诊为先天性的眼疾,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越来越严重,直至失明。
沈老头起初怎么都不肯相信,一手抱着沈成一手牵着小小的沈照,半夜里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镇上每一家药馆的大门,几乎跑遍了整个尧水镇,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大夫无可奈何的摇头和沉重愧欠的叹息。
自打有了这个弟弟,沈照便对他极为照顾,两人也如亲生姐弟一般和睦友爱,当初镇上建立第一所学堂的时候,她便主动要求弟弟去念书,自己依然跟随着爹爹打渔渡船学会独立谋生,每天接送弟弟上下学也成了她每日放在心头的大事,因为知道他眼睛不方便,虽然弟弟说自己靠着耳朵和手里的竹杖去学校完全没有问题,但她依旧放心不下,就算他靠自己能够安全去上学,可是万一路上遇见了不怀好意的坏人把他掳走了或是有经过的同学恶意欺负他怎么办,眼睛看不清始终还是有劣势的,弟弟也争她不过,便习惯了每天有姐姐接送的日子,这样一习惯下来也就安稳过去了好些年。
和弟弟一起回到尧江边的船岸上,原本与她一同渡船过来的船夫伯伯们几乎都返程回家了,江边的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傍晚的烟火在这座鱼香四起的小镇上缓缓蔓延,远处是尧山,缭绕的云雾漂浮在山端游来游去,她抬眼朝那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爹爹此时到家了没,粽子是不是已经下锅了呢,沈照撑起木棹,满心欢喜地摆弄着船尾,准备朝尧江对岸自己家里的方向划去。
“姑娘,等等。”沈照正欲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那声音清雅如玉,像银河散落坠入无际深渊的星辰,每一寸音韵都变成了对面山谷空旷而无尽的回响。
她有些错愕地转过身去,白净的脸颊被夕阳的余晖映照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微微红晕,那红晕随着江水上的涟漪一同泛着透明的晶莹波光,从远处看上去像一幅失去流动的水墨画,美得不太真实。
沈照的视线随着船尾看去,清寂的江岸上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正被暮光笼罩着,他的面容清俊如画,一如他好听的声音给人的印象十分温润,只是一双剑眉落在将额头遮覆的刘海下,却又显出几分不易令人觉察的英气。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好像是……洋人口中的“西装”,沈照记得她在弟弟的国语课本上见到过,那时弟弟的眼疾尚还不算严重,凑近一点基本上能看清楚课本上的字或是图案,于是便会常常教她认读一些简单的文字,久而久之,她便大致也能拿着弟弟的课本看懂里面的一些内容了。
沈照晶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疑惑,看起来……他倒真不像这小镇上的人。
“姑娘,我不小心误了时间回来晚了,能坐你的船过江吗?”
“没关系,我这本就是渡江的船,你上来吧。”
话音落下,沈照将方才松掉的绳子重新系在岸边的铁架上,她蹲下身子认真地打了一个结,长发顺着衣服散落到身前,发尖便被江面的水浸湿了一些。
晚阳温柔,稀疏的光线透过船坞倾泻在了船板上,木浆有些旧了,在沈照柔弱的身影下一来一回地拨着水,水面上浮起一圈又一圈如蜘蛛网一般跌跌荡荡不肯平静的涟漪,她倒映在江水里面的影子便被拆解成了无数透明零落的水滴,四面八方各自飞散。
沈成早就在船坞里的木板上睡着了,他近日学习愈发刻苦,晚上靠在油灯下按照自己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却能将课本上的诗词熟读背诵,连学校里的老师也常常夸他天资异禀,将来肯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年轻男子坐在靠近外侧的小凳子上,他将原本提在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在一旁,视线仿佛十分遥远,偶尔回过头会问沈照几句关于这镇子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
“先生,您是本地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