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高估了他。 第二天,关于昨夜餐桌上冷场的原因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即使对人际最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了陈言和陈白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他们也许并不清楚裂痕的根由,但形势急转直下,陈白露很快被孤立了。
我怎么形容这个圈子的势利呢?在陈言出现之前,陈白露是独身姑娘,她永远光鲜漂亮,永远充满活力,任何场合只要有她在,周围的人都会多快乐一些,除了路雯珊,人人都喜欢她,男生们尤其爱慕她,她的追求者自我认识她的那一天起,直到她同陈言正式在一起,从来没间断过。
但是她一旦和陈言分手,情况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没有男生会追求朋友的前女友;如果陈白露的背景深厚,像路雯珊或者程雪粟那样,女生们依旧会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但她是一个要靠打工赚钱、常常入不敷出的落马贪官之女。她失去了陈言,就什么也没有了。 仅仅在第二天,那些昨夜还陪她跳舞、听她说笑、为她点烟的人们,全都离她而去了。她妙语连珠,但没有人用笑声回应她;她让服务生换上她喜欢的音乐,但没有人再来邀请她跳舞。在这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的甲板上,她仿佛一个人形黑洞,欢乐一靠近她,就被无声地吞没,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那天的晚餐还没结束,她就说“身体不舒服”,放下刀叉匆匆离去。 我冷眼看着他们敷衍地对陈白露点点头,眼睛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就又回到陈言和程雪粟身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旁观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被迅速冷落。“一群看客。”我在心里悲哀地想。 程雪粟又叫了一盘甜点。我看着陈言把上半身探过去,隔着两个人,用毫不掩饰的爱慕语气问:“你爱吃甜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程雪粟笑脸红扑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白露已经回到了房间,站在甲板对面的玻璃门后,缓缓拉上墨绿色的窗帘。甲板上灯光太亮,房间里又只开了廊灯,我只看到她一个瘦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狠狠跺了陈言一脚。 “你想干吗?”他皱着眉头回头。
我咬牙切齿地说:“她身体不舒服,你要继续在这儿跟程雪粟调情吗?”
“她晕船而已。”陈言简短地说,“而且我没有调情。如果我想泡她,还会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吗?” “好得很。”我笑笑站起来,“我从前以为,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花心不过是因为缺爱,一旦找到那个不图钱财不图地位愿意给你一个家的人, 你就能定下来。我以为你和那些酒色之徒不一样,没想到整整二十二年我都看错了人。什么真名士,什么君子,你就是一个轻浮浅薄的混蛋。”
全场寂静。 我推开桌上的盘盘碗碗起身走掉。我知道这一番话把甲板上所有的人都骂了进去。从此以后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嫌隙地对我了。
~8~
我穿过富 丽堂皇的 走廊, 月光 从打开 的天窗 照下来, 层层帷帐 被洗练得发白,木屐敲击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发出骇人的回声。
我从船尾一路跑到船头,推开杨宽让给我住的那间大房的门 ——现在换给了陈言和陈白露 ——“白露!”我喊,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落地灯开着,床帐整洁,前门折叠成阳台探出栏杆,探到漆黑的海面上。
冷汗轰地出满我全身。我膝盖一软。
回过神来之后,我是坐在地上的,手里紧紧抓着落地灯的灯柱。 甲板上音乐正在继续。“白露!”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紧接着我听到隔壁我的房间里传来“咚”的声响。 我没有多想,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大得恐怖的房间,推开我自己的房门。 陈白露穿着我的睡袍,盘腿坐在茶盘前,茶盘上的电水壶发出嗞嗞的声响;茶筒滚在地上,深绿色的茶叶撒了一地。 “不小心弄翻了你的茶。”她抬起头,用抱歉的语气说。 我扑过去,把她瘦削的肩膀抱在怀里。 “露露,咱们走吧。
”我泣不成声,“咱们回北京,不和他们玩了。” 她用冰凉的手指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北京正在下雪呢。” “那咱们去广州,广州不会下雪。”我抽泣着说,然后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为什么不能回广州呢?广州才是我的根啊!
“露露,你跟我去广州,我爸妈都在那儿。到了广州咱们就什么都有,你小时候有过的,我爸妈都能给你。咱俩工作也行,不工作也行, 或者咱俩一起在广州读个研究生也行,怎样都会过得比在北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