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烟身后正站着的模特学妹低头端详身上的裙子,若不是这场大戏, 她还不知道一条小洋裙的背后能蕴藏这么多故事。
抄袭案当初被《临市日报》进行专题报道是证据确凿的,衣稿送去参加大赛虽无疾而终,但赛事组委会保存了参赛者所有的稿件复印版进行留档,包括多位专业人士进行鉴定,于兰抄袭一事是任谁都无法翻案的。
对于这点,常烟并无畏惧,她既然敢去实名举报,就没打算给人反咬一口的机会。
于兰损失了那么多钱,今日敢大喇喇地出现在这里也是奋力一搏,就算输了,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越发这样想,常烟便不想再计较,跃出水面的鱼总要拼命地呼吸才不至于死的太快,而渔夫的工作就是眼见它断气而已。
顶楼的风愈烈,粉黛乱子草被吹得七歪八倒,呈现出盛大而歪扭的粉色壮观。
杨老佝偻着背站在话筒前面,他正对着镜头,将背影留给身后的一干学生。
因而他语出惊人,用沙哑的声音打破别人美好的梦时,得以不用看见那一张张讶然又鄙视的脸,以此保住最后一点掩耳盗铃的尊严。
“我说的不都是你们所期盼的吗?让我承认亲生女儿十恶不赦才是你们要的吧,那我们就认错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你们放过她吧。”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常烟差点站不稳,仅三厘米的高跟鞋却使人生出从高空掉落的错觉,恍惚晕眩,后腰被人及时地揽住,她抬眸时,泪大滴地掉下来。
如果有人欺骗你或是伤害你那并不可怕。
将你揽上九重天又重重扔回人间地面,才是最致命的。
血从心底滴落,染红了一片回忆。
原来都是假象。
闪光灯像装了加速器,飞快地记录下这转折的一幕,记者身后的摄影师们甚至耐不住性子地站在空椅子上,誓要抢占最佳视野。
父女俩此刻都化身成最佳影帝,泪眼婆娑地互望着。
身后的学生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不善的眼神流连在常烟脊背上,即使压低声音,也免不了会传到当事人的耳边——
“杨老师的人品咱们都知道,我估计啊,肯定有人逼迫他。“
“就是,抄袭在圈子太多见了,没见谁这么死咬着不放的,还跑到日报去举报。”
“我呸,”戚晓晓站在旁边,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她肯定已经两脚踢过去,面上恨恨道,“你们这些墙头草,不懂别乱说,村头的老婆子都没你们嘴碎。”
前方还未见分晓,后方已经吵闹起来,常烟垂头不着痕迹地将泪抹掉,正想要出声辩解。
连迟放在她腰间的手一紧,摇头示意。
随着他所站的位置往前看去,正好是半蹲着打电话的韩琳,她穿着职业套装正与人激烈地说些什么,继而抬头冲这边做了个“OK”的手势。
局中局之后,还有黄雀暗中埋伏。
他将常烟拉到台子最侧边,避开探究的镜头和闪光灯,热气吐在她耳畔,低声安抚道,“看看他们怎么说。”
狼性的人有种爱好,那就是捕食之前多加观察,不急于出手,而是要等猎物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候再出击。
这样的喜悦是最满足精神的,也是最张狂的。
他好整以暇,脱下身上的外套把女孩牢牢包裹起来,只露出那双黑琉璃样的大眼睛观看外界发生的一切。
杨老已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心理活动,只专心致志地陪着女儿演戏。
许是年纪老了,他低头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掉下两滴薄泪,顺着脸颊上的沟壑滑落,掉在西服上晕染出深色墨圈。
“父亲没能尽职尽责将你教养长大,才害得你被人利用诬陷,高门大户的人哪是我们能与之匹敌的?现在脏水都泼到你一个人的身上,真是白白断送好生涯啊。”
“当初我将棋盘裙的设计稿投给赛事委员会,念着学生常烟家庭条件不好,便将她的名字写在设计助理一栏,哪知成了今天别人冤枉你的武器啊。”
如果说常烟崇拜过谁,大概只有三个人。
一是亲生父亲,因为曾经坐在他肩膀上骑大马,伸手触到房顶,以为那是世界最高处;
二是杨姓恩师,因为曾经半路出家凭一腔热血独自参加艺考校招,遇到老师为伯乐,传授技艺和做人的道理,以为他是世上最公正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