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张桌子前,小舟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那两个女生在她们对面坐下,弟弟坐里面,她坐外面。
弟弟硬着头皮朝她介绍,“姐,这是我女朋友段沁,旁边的是她姐姐。”
段沁就是坐里面的那个长头发的年龄小的女生。
小舟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段沁旁边的女生就说话了,“行了行了,搞得像相亲似的,人都齐了,走吧。”
小舟这才发现,在心里把她描述为女生似乎是不恰当的。她身上有了某种别的东西,却又绝对不是年龄,把她和这个名词清晰地隔开。说女人似乎也不妥,覆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使她显得比女人这个词要年幼一些,要柔软一些。她见小舟一直盯着她看,也以一种半是防备半是审视的目光看向小舟。
“去哪儿?”小舟像是跟不上老师讲课速度的懵懂学生。
“医院,把孩子打掉。”她说起话来斩钉截铁,没有语气词来缓和态度,不容人反驳,又叫人害怕。声音却是中立的,不糙,不凶,清水一般的干净。
“我们不再谈谈么?”从小舟坐下还不到一分钟,她觉得这决定实在仓促,有点接受不了。
“怎么?”她冷笑了一声,“难道要这两个还在念高二的未成年把孩子生下来?”
小舟最终点头,上了她的车。她开车,和妹妹段沁坐前面,小舟同弟弟坐后面。到了医院,一通忙碌,手术当晚就安排下来。段沁被推进手术室后,小舟和弟弟和她在走廊等候。弟弟去卫生间以后,走廊上只剩下小舟和她两个人。
她穿着休闲式的白色西装,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清瘦细直,头发染成最常见的颜色,齐颈的长度。她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来就准备点上,小舟出声阻止,语气却是轻柔的,“这是在医院。”
她把烟放回包里,起身走了。小舟不知为何,也跟着她。她走楼梯,到天台上来,夜风很大,但因为是在夏天,吹在脸上也不疼。
她便靠在栏杆上开始抽烟,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手指和香烟都那么瘦,一切显得相宜起来。
她抽了几口,脸一直偏向一边,没看她面前的小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但是却一点也不难看。相反却像副张狂又寂寞的画。
终于她在栏杆上摁熄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过头看着小舟问,“你找我有事?”
小舟措辞半天,终于选了一个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赔偿么?”说出来又后悔,觉得简直选了最糟糕的一个。
她笑了,撩了撩头发说,“那你等会儿去把手术费给了。”
小舟点头,“应该的。”又问,“还有呢?”
她眯起眼睛来,“搭我车来的车费?”
“哎?”
她便笑起来。整个人转过身去面向城市的灯光,笑容似乎是一直悬挂在脸上,她没再讲话。
小舟走过去和她并立,站在她身边小舟显得矮了一大截。一定也有穿鞋的缘故。
“对不起。”小舟对她说。
“你道什么歉?”
“程信是我弟弟。”
“替他脱段沁裤子的又不是你。”她语气冷漠。
小舟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不知道如何继续。双手抓着栏杆,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朝小舟看来一眼,又转过头去。
“你叫程什么?”
“奚轻舟。”
“四个字?”
“我不姓程。我叫奚轻舟。奚落的奚,轻舟已过万重山。”说完了好久才补一句,“那个轻舟。”
“他不是你亲弟弟?”
“嗯。他是我叔叔的孩子,亲叔叔,我爸的弟弟。”
“那你这样费心。”不是疑问而像是讽刺,话语里半含半露的刺。
“他们一家对我很好,婶婶拜托我在北市多多照顾他。”
“他们不住北市?出了这样的事,叫来处理的却是你这样一个堂姐。”她又看了小舟一眼,小舟没回应她的目光。
“婶婶他们住在北市旁边的小县城,程信能来北市念重点高中,他们抱了很大的希望。”
“你开始卖惨求情了?”她敏锐地抓住了谈话的走向。被戳破动机的小舟觉得羞惭,反而打开天窗说亮话,面朝着她,“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闹大,程信还要高考,他是叔叔婶婶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