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封信打开之前,他曾想过,童昭堂也许会在信中告知太后他真正的身份,借此保命,也可能顺带在信中对自己有诋毁之词。然而,没想到,对于他担心的,或者不愿出现的言辞,信中竟是一言半句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义子”事先考虑到若是不能再侍奉左右,未免义母太过伤心的宽慰之词,以及,将家眷安危拜托照料之语。
看过那封信,他忽然童昭堂临行之日在十里亭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在号角刚刚响起时说出的,他没有听清,只是看到了口型。现在想来,那句话“皇帝,保重”中的“皇帝”,应该是“皇弟”。
那一刻,他由着心决定“御驾亲征”,他决定要再跟童昭堂并肩作战,然而,当他率领大军赶到支援的前两天,他接到了童昭堂“中箭被俘,生死不明”的消息。
得到消息那一夜,他独坐主帐之中,彻夜无法合眼。臣下的禀报统统汇总贯穿,他才发现,童昭堂所做的一切根本是一直再为一条死路做铺垫。童昭堂要死,并不难,难的是他要一边铺着死路,一边为奇国打扫后方,周旋前方。
他后来拨调支援的军士,童昭堂根本未在先锋战场上用一兵一卒,而是全部安置在主战场的紧要之地上。他守景阳,用的只是未被消磨掉的两个残废军营,三个废将。然而就是这样的阵容,居然抵挡了来势汹汹的黎国军队整整八天的进攻。
景阳,的确失陷了。然而,在景阳三十里之外,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几乎绵延至整个奇国与黎国的战线,布局安排,无懈可击。而黎国,则因为大军深入景阳而使自身受到牵制,在两日内未作任何大型进攻,令前线安然度过两个没有主帅的十二个时辰。
景阳的陷落,是他死路的最后一道枕木。他一心赴死,却在死前为奇国,为自己这个皇帝考虑了全部。他真怕,他等到的是会令他悔愧一生的他的死讯!
他还活着,真好!
“你好好养着,朕会带你回去。”目光不敢直视童昭堂,司马炎则看着童昭堂的衣襟道。
“皇上,何必呢。”童昭堂看向司马炎则,有些无奈。
他无意篡权,然而,他的威望与能力,加上他的身份,将让他永远成为这个皇弟忌惮的对象。他了解他的皇上,心怀仁德,却不乏狠厉,能够威胁到他统治和地位的人,他是绝不允许留在这世上的。而这次,他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恐怕在这位皇弟的心中……威胁更重一层了吧。他死了,一了百了,也免得日后骨肉相残,累及更多。
“皇兄!”
这一声叫得太突然,童昭堂震惊地转头,泪水缓缓溢满眼眶。他很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从何说起好。
司马炎则这么称呼他,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身份。而司马炎则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不是个愚鲁之辈,他这样做了,应该已经考虑到了这样做的后果和影响。可是一旦他的身份被公之于众……童昭堂还是觉得司马炎则这么做有欠妥当,不禁怀疑司马炎则是否耐心地考虑过,毕竟,谁都有疏失的时候,何况,这件事……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司马炎则。
“皇兄。”方才那一声,司马炎则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心里准备,是逼着自己叫出去的,这一声就平静多了。
童昭堂也稳了稳心神,嗯了一声,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一直暗暗偷听的宇文瑾心中大震,亲情,是他已经有十五年没有感受过了,他也从不相信,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帝王的身上。可那两句称呼里,亲情的味道是那么浓,再怎么否认,也忽视不掉。
呵,真是稀奇,他们兄弟之间竟然还存在着这种东西!不经意地,宇文瑾嘴角挑起的笑晃亮了整间房。
他更加仔细地听房间里两人的对话,但是,接下来的相当长的时间里,他只听到了轻轻柔柔地刮擦声和茶杯与杯盖儿之间的几下磕碰声。终于,在他被椅子的扶手硌得脖子有些酸麻的时候,房间里终于有开始了有声对话。
童昭堂知道了在他昏迷被俘的几日里错过的消息,也知道了司马炎则对日后的一些计划。看着司马炎则动手去擦刚刚为了聊天弄到案几上的水,童昭堂扯了下他手中的手巾道:“我来吧。”
司马炎则瞪了他一眼,硬声道:“你躺好。”
刚擦完,就听见门被打开了,原来是慕容德端着煎好的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