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姑姑见那人此刻的状态,是一往如常的稳重如山,不由得松了口气,小声道:“六殿下来了。”
昌太后垂眸,嘴唇有些发干:“那怎么不带进来?”
莫姑姑无奈一笑,解释道:“不是老奴不带她进来,实在是老奴担心您那。”在那人冷淡的目光中继续道,“老奴知道您想念这孩子,担心担心您”
事实上,突然的宣召,已经叫江淮满头疑云了,莫姑姑是怕昌太后一个激动,露出什么马脚来。
昌太后则淡淡道:“无妨,还没确定映蓉信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今日叫她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罢了。”
莫姑姑还是有些不放心,昌太后握了握她的手:“你且放心吧,我不会叫这孩子起半点疑心的,只是今日,我一定要见她。”
莫姑姑望进她的眼底,犹如望见一片泥潭,遂点了点头,转身走去门口,对外面那人说了些什么。
然后,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昌太后觉得好像渡过了漫长一生,而随着那身影的逼近,曾经的噩梦匣子被残忍打开,尘封的也记忆如风沙般扑面而来。
那是端和三十五年,秋末。
她还是大汤皇宫,西面碧血斋的一个二等宫女,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萧瑟午后,她碰到了长信王妃映蓉,从此,命运转向另一个道口。
映蓉和长信王和亲五年,用尽办法,却无有子嗣所出,又因为和亲不许纳房,长信王不能新娶,遂才在太后的暗示下,借腹生子。
不过此事不能宣扬,又因映蓉是边蛮人,所以借腹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而昌太后因着出众的容貌身段,和体内的边蛮岐疆血统,入了映蓉那刁钻的眼。
在给太后看过后,昌太后成了被推出去的牺牲品。
只是她知道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馅饼,而是刀子,遂宁死不从,结果被打个半死,抬进了凌霄殿,和长信王每日圆房。
被关在后殿一个月后,她查出了身孕。
只因太医的一句话,称腹内胎儿会记住生母的声音,长信王妃便隔三差五给她喂哑药,入冬见了一次红,险些滑胎,那人才罢手。
转年,也就是端和三十六年的春中,她已经有孕七月。
谁料到,佛门之变的当天,映蓉带着一个宫女急匆匆的来了,给她灌了催产的药,硬把孩子生了下来。
只可怜她虽为生母,却只摸了一把那个孩子便昏死了过去,被映蓉派人扔进了扶摇江的上游,谁知天不亡她,再醒来时,她的人已经在西昌,被林伏所救,准备顶替她的女儿入宫。
女人为水,为母则刚。
莫姑姑一清二楚她的经历,也知道昌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惦念着那个孩子,所以才在费劲千辛万苦成了王后之后,重新联系映蓉,那人惊愕她没死之余,转告了汤太后。
那人到底可怜她,叫映蓉每月送一幅花君的画像给她,而昌太后则开始按照花君的长相,立大名公主之位,起叶之名,遍国寻找和花君容貌相似的女孩,来自欺欺人的弥补心头的空缺。
十余年,整整七位叶,都是对照花君的长相寻找的,但直到不久之前,映蓉告诉她,当年,自己将花君和江淮掉包了。
而眼下在西昌的这个宁容远,才是她男扮女装,苦苦寻找了整整二十四年的亲生女儿,江淮。
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
她虽然走了十几年的弯路,但好在到达了终点。
莫姑姑目光惆怅,看着那淡漠如霜的昌太后,有些心疼,她期盼了二十四年的亲生女儿,即将站在自己面前,虽然隔着一张男人的皮,但想来无妨,只要能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成王宁容远,给太后娘娘请安。”
那人清冷的声音将她给浇醒,昌太后不紧不慢的抬头。
江淮穿着一件干净的月白色长袍,身形虽消瘦,却十分潇洒修长惹眼,发丝利落的用银钗挽起,露出那张清俊的脸,五官是无法泯然众人的好看。
莫姑姑至此,赶紧回头看向昌太后,生怕这人有什么古怪反应,没想到她神色极其淡漠,仿佛再看一个普通人,心里不由得佩服她的定力。
这可是足足二十四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啊。
昌太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非常,赞许道:“从前见过几次,却没在意,今日再见,果然非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