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四肢百骸皆兴奋的颤栗,她重喘两口气,忽而弯腰痛快肆意的大声笑着,干脆甩下沉重的靴子,转身拎起红白相间的裙摆,从不曾回头的奔向那片松林,即便没有多一刻能活。
她抛下长安城,跑入松林,白嫩的脚踝在更白的雪里若隐若现,大步的越过碎冰小溪,裙摆被枯枝划破了也不自知,从此以后,能追上她的,只有身后那流云般的乌黑长发,在空中飞舞的自由自在。
善恶依偎的生平仿佛一卷笔墨浓重的画轴。
人生几何。
须臾二十六年,爱的,恨的,终于都要忘却了。
溪涧鸟鸣,依稀还是数年前的扬州,饮尽几樽闲愁,惯看几度春秋。
兵戈四方,战事欲休。
不管今后局势如何,是功高如盖的贤臣,还是谋逆篡上的反贼,亦或是史书上不肯多费一滴笔墨的女官之首,都与她再无关系。
若有来生,不如闲云野鹤。
这一世,身不由己,下一世,定要随心所欲。
她越跑越深。
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缥缈。
可心亦如蜉蝣。
纵朝生暮死,然,以尽其乐。
她灵动的笑声震落了洞庭峰半山腰处的一捧积雪,那石缝里生出半根梅枝,光滑坚硬,在这般凛冬里,开着最繁盛的梅花。
第61章 后记
大明元年,皇城东侧的镇天塔敲响九声,迎来新帝的登基大典。
卯时,春寒料峭。
浴堂殿内,宁容左站在一众内监中,穿上渴求半生的龙袍,那赤黄的颜色彰显着一国天子的无上身份,双龙戏珠纹绣在胸前,但见那龙须飞舞,利爪横行,撕破一整个冬日的枯寂,迎来大汤新的生机。
腰带上挽着数条玲琅配饰,荡漾在清冷的春风里。
桂笙见状,躬身奉来那金玉冕旒。
繁琐珠玉四散,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帘子般。
桂笙将那冕旒奉给旁边的女子,她着皇后正服,五官清美,气态端正而贤惠,接过那冕旒,高抬至宁容左的头顶上。
“皇上,妾身伺候您戴上。”
苍皇后淡笑道。
谁知宁容左忽然抬手道:“不必,叫桂笙来。”
苍皇后脸上的笑一僵,有些不自然的说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桂笙在旁看着,已然知道宁容左的心意,按照规矩,新帝登基须由皇后亲手戴上冕旒以示成全,但皇后即为正妻,而在宁容左的心里,她的妻子只有一人。
不是苍月芙。
桂笙见苍皇后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劝道:“皇上,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您还是让皇后帮您把冕旒戴上吧,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宁容左闻言,瞥了一眼旁边手足无措的苍月芙,殊不知,这位新皇后也是江淮安排给他的,坊间传说,苍月芙痴情于他,当初被诬陷贬去渝州,坊间议论,苍月芙宁可舍命维护他的名声。
罢了,皇后是皇后,妻子是妻子,他淡淡道:“戴上吧。”
苍月芙登时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冕旒给宁容左戴好,又伸手扶了一下前面的珠帘,这才欣慰道:“皇上,已经戴好了。”
她松开手,眼前的珠帘细微摇晃,轻声碰撞间,将宁容左的双眸掩在后面,此刻显露着些许无法揣测,如窥探不见底的深渊般。
他轻眨眼,随后迈步往前。
出浴堂殿,信步百米红砖,终脚踏龙台,迈上九十九层台阶,穿行过凝神屏息的文武百官,至麒麟殿最前方的龙椅处。
宁容左瞧着那流光华贵的龙椅,眸光冷漠,伸手轻触,指腹传来针刺般的寒意,他沉默,撩甩衣摆,转身沉稳坐下。
一切储争,尘埃落定。
桂笙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一扬拂尘:“跪——”
朝臣依言跪地,俯首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扑面而来,满载着属于天下人的臣服,心甘情愿的呈在他的面前。
宁容左透过那冕旒珠帘端详着那些跪着的官卿,心潮却没有印象中的澎湃,到底还是江淮赢了,这满朝皆是其麾党,还真是让来的江山。
方才这一坐,他只觉得周遭温度瞬间回溯至凛冬,这万人之上,无人之巅,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只让人心生冰冷和彷徨。
宁容左面无表情,眼底的浓墨永远都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