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试卷一整晚都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顾南飞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面前的人,书房的灯光散在她肩上,长睫如刷了层茶金色油漆般浓郁。
“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我妈妈会死么?”
图苏里始终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垂着眼帘谁也不看,就这么毫无焦距的虚落在试卷上。
她问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微微蹙着,顾南飞心里蓦地像被人凿山般狠狠锤了一下。他定定的望着她,嘴里泛着苦味。
“只要是生命体,都会死亡。”
空气里一瞬间的沉默,左边书桌后的顾琼玖远远地看着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她能理解苏里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些死别她早已经历过。
在顾南飞的凝视下,图苏里缓缓掀开眼帘看他,目光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那你也会死么?”
虽不忍,但是顾南飞没法在这种事上欺骗她,他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纤细的小胳膊,紧了紧。
“会。”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腰弯的低低的,几乎成了直角。他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水眸,望着里面自己独占双瞳的倒影,轻轻地,一字一顿的对她说:
“虽然有一天我也会死,但是为了你我会努力活着,哪怕多活一天。”
“图阿姨也会这样想的,生死是躲不掉的,绵绵。”
小姑娘死寂的眼终于有了波动,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她伸手抱住顾南飞的腰。
“顾南飞,我害怕。”
图景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只有浅浅的呼吸。她没有睁开眼喊她,也没有笑着问她念书累不累。她害怕她再也不醒来,害怕失去她,害怕极了。
这世间,只有图景年和她血脉相连啊。
“别怕,绵绵,我在。”
顾琼玖看着相拥的两人,心中也很是伤情,图景年于她,亦师亦友也亦母。她想起姑苏时两人在阁楼上学琵琶,图景年坐在窗前弹着弹着突然泪如雨下。
“琼玖,如果有一天阿姨不在了,你要和你哥哥帮我多关照些绵绵。”她在淅沥的雨帘和窗外迷蒙的江南春景里回望她,笑中带泪。
“阿姨,你怎么说、说这种话。”
她的手足无措看在图景年眼里,怜意顿起。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绵绵也是,若你们能长久在一起该多好。”可这世间哪有什么长久哪有什么一起呢?
都是虚妄,都是虚妄啊。
晚上顾琼玖留宿图家陪着图绵绵睡得,顾南飞在窗前吹了一夜的冷风,直到第二日早晨太阳刺入眼帘他才发现自己竟趴在阳台睡着了。
“我、我今天不想去上学。”
图苏里站在母亲的房门口朝高大的外国男人说道,时不时偷偷朝里张望。
“苏里,你待在家里也于事无补,乖乖去上学,回来你妈妈就醒了。”外国男人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
“我不去上学。”图苏里向来固执,做了决定便很难被说服。
门口的人双手伸进白大褂里,正打算开口时被图苏里身后走来的男孩打住。他握住那只细细的胳膊,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医生,要不就让绵绵在家吧。”
“不是我不让,实在是……”他面露难色,余光偏向房内,面前小姑娘低低的哀求声传来,他正要妥协时身后有声音传来,暗哑低缓。
“绵绵,”
“妈妈!”惊喜的喊声冲出图绵绵的嘴,她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冲进屋子里。
“妈妈你终于醒了,你怎么了呀妈妈!”
她扑进图景年微微张开的怀抱,语调带着哭音,说的图景年心都碎了。
“乖,不哭,妈妈贫血你不是知道么?”枯细的手掌轻拍怀中人的背,“回姑苏过年又再回北方,气候温差太大了,妈妈一时不小心就倒下了。”
怀里人显然有些不信,抬头在她脸上看了一圈,却到底没看出什么。
图景年接着她的力气坐起身,阻止要过来扶她的戴伦,自己拿了枕头垫好后靠在床头笑看着身前的人。
“你看看这小脸吓得,”她望了眼戴伦打趣道,手掌轻轻在她颊边拍了拍,泛白的唇微微扯出一丝浅笑。“吓到我的绵绵了,乖孩子。”
“妈妈。”
图景年仿佛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气,整个人虽然憔悴了些,但是眼神依旧清亮,神情温婉动人。
“去上学吧,妈妈没事,晚上放学了早点回来,妈妈让昭姨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