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远的虞县在政权纷乱的这些年,虽不到繁荣富庶,生活其中的百姓倒也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此时是三月天,乍暖还寒,一艘画舫缓缓的行在离川之上,上头有主仆等近二十人,正是顾家少东顾秋丰带着妻子李香君、两个妹妹顾秋心及顾秋桐游河赏景。
他们一早出发,在淮镇停靠,然后将顾家自西北采办后经大客船运送至淮镇的二十箱药材及香料让人搬上画舫,便启程回航。
明明是游河画舫,却又到淮镇载货也是奇怪,但顾家的事都由男人做主,李香君、顾秋心及顾秋桐也没能多问。
回程刚过赤山不久,坐在船楼卧铺上的顾秋丰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喜来,把我的忘忧香取来。”
顾秋丰是顾家现今当家顾万得的独子,因为是独苗儿,从小就备受宠爱。
一旁的喜来答应一声,立刻去取来主子外出使用的单耳云龙薰香炉,以及装有忘忧香的白瓷小瓶。
顾秋丰向来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半年前,他在潇湘院结识一名刘姓行商,两人一见如故,对方知晓他有使用薰香的习惯后,于是送给他这来自西域的奇香,从此,他便不可自拔地爱上。
每当精神萎靡不振或心绪不佳时,只要焚香一嗅便能振奋精神,心情大好。
因为具有奇效,他之后又向刘姓行商买了一批,如今一天总得使用上三五回才能过瘾。
顾秋丰等不及喜来帮他将忘忧香点上,便一把接过,自个儿熟练地将忘忧香置入薰香炉中,用火摺子点燃,只须臾,缕缕白烟幽缓漫出,犹如姿态曼妙的舞伎翩然起舞。
他将薰香炉凑近,嗅闻着那独特的甜香,微眯着眼,露出满足愉悦的笑容。
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李香君见状,面露轻愁,默默地起身离开船楼。
她是前通州府尹李兴利的亲侄女,十五岁那年嫁进顾家,至今肚子未有动静。
船舷边,顾秋心倚栏独立,欣赏着川上春景,眼尾余光一瞥,瞧见李香君朝她的方向走来。
转过身,她看着李香君,“嫂子,外面凉,怎么出来了?”看着李香君脸上那凄楚忧郁的神情,同为女子的她不禁感到同情。
“你兄长又在使用忘忧香了……”李香君又是一叹,“自从得了那忘忧香后,他一天总得点上几回。”
“嫂子不喜欢那味儿?”她问。
李香君秀眉颦起,“那玩意儿有些邪门……”
顾秋心微顿,“如何邪门?”
“我说不上来,但……”李香君说着,不由自主地转头往船楼的方向望去,忧心地道:“你觉不觉得他瘦了很多,面色也有些蜡黄?”
顾秋心平常跟顾秋丰接触得不多,就算见了面,也不会特别注意他的面色。她想李香君会这么敏感,许是因为在意着顾秋丰吧。
顾秋心笑叹,“怕是嫂子多虑了吧?大哥他看来精神挺好的。”
“不,他……”李香君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闭口。
顾秋心眼底透出怜惜,“嫂子,虽然大哥待你淡漠,可你的心还是向着他吧?”
李香君深吸一口气,然后幽幽地吐出,语气无奈地道:“嫁鸡随鸡,我已是他的妻,心自然是向着他的。”
顾秋心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抚,“嫂子,希望大哥能明白你的心意……”
李香君还是蹙眉,摇摇头,轻轻叹息,再也不发一语。
顾、李两家联姻无非是为了打通虞县政、商的任督二脉,可如今李兴利已因贪污受贿遭到弹劾去职,李香君又未能生下子嗣,被弃如敝屣也是迟早的事了。
女人在顾家是没有地位的,除非有可利用的价值。
顾秋心的生母王氏是顾万得的正室,出身书香门第,温良恭俭,深得顾万得的父亲顾守诚之心。可因王氏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怀上孩子,顾守诚在死前允了顾万得娶侧室赵氏进门。
赵氏一进顾家便怀上孩子,生下顾万得长子顾秋丰,母凭子贵。因此赵氏虽是侧室,却在顾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室王氏也得仰其鼻息,才能在顾家过上安生日子。
三年后,王氏终于生下她跟顾万得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可惜……却是个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