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记得那一日,身后的斜阳如火,他送她回到帝宫,眼望着她踏碎了晚霞,消失在高墙深院的阴暗里,从那刻起,世上再无尹洛双。
而今,她周身如幻,似乎早已游走在尘世的边缘,只待最后将执念放下那一刻,便也无恋凡尘是非,“等皇兄大婚之后,你便带我走吧,去江南吧,我还欠她一个承诺。”
“好,到时候便去找鬼谷子,让他重新替你……”
他尚未说完,便被打断道:“不了,我就是鸾沅,尹洛双已经死了。”
“是啊,你是鸾沅,”他突然语气刻薄起来,“既然如此,你就别妄想我会娶你,我也早与陛下禀明,此生就算落落一人,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娶你这般恶毒的人。”
鸾沅愣了片刻,倏尔听见宫门外窸窣的脚步声方反应过来,她凝眉道:“那尹洛双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和皇兄个个痴迷,她不过就是我和父皇下江南时随意看上的一个丫头,江南水乡里她那样的女子还不是成群结队,京都的女子不知比她好上千百倍,要不是我……”
“住口!”
她听见身后宫门被猛烈撞开的声音,竟然舒眉笑了,唯有韩墨将她此刻的神态一览无余,而那笑靥如花却如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开他的心,疼得他垂下眼去,起身朝君卿一拜:“卑职参见皇上。”
君卿却置若罔闻,疾步上前扼住鸾沅的肩,强迫她扭过身来,未等他开口,她却先笑着叫了声,“皇兄怎么来了?”
“洛双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诋毁她?”他双目通红,全身血液似乎都在凝聚。
她不惧反而问道:“那皇兄又为何还要再记挂着她?”
君卿像是失去了力气突然放开她,目光有些空洞,看了一眼韩墨,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让他来的,”鸾沅率先开口,“皇兄,既然你也来了,那正好鸾沅有事要说。”
韩墨瞥了她一眼,君卿却连看也未看她,她笑了笑,仿佛在自言自语,“尹洛双死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们,其实她爱的是……”
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她心里泛起了一丝微苦,无可奈何的苦,终于还是扬眉说道:“是韩墨,上元节那天,她本来是想与韩墨表明心意的。”
“你胡说!”
她目光淡淡瞥见君卿两侧成拳的双手,嘴上却是不容置疑:“你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不然我也不会对她起杀心。”
啪!
这一掌,她始料未及却又在意料之中,脸上火辣辣的一片迎着寒风竟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刀子在切割,君卿也从未下过狠手,看着她也不禁有半秒钟的无措,半响,只丢下一句“你自找的。”
韩墨看着他步履匆忙地离开,只问:“你不觉得这样对他很残忍吗?”
“那你对鸾沅又是如何呢?不残忍吗?”
他错愕地看着她,半边脸已经肿起,她却已经笑得眉眼弯弯,讽刺十足,“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鸾沅为何要跳下城楼,我只不过是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自嘲了一声,“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该是多好。”
“什么?”
他笑了笑,惨淡无比,“可即便是鬼谷子替你和鸾沅换了脸,你依旧不会像鸾沅一样,你那天其实是去找君卿,却撞见了鸾沅跳下城墙那幕,是吧。”
她凝视他,白羽铠甲在一撮晴丝下熠熠发光,仿佛是一点火星,逐渐蔓延,向她喷涌过来,她周身被烈火环绕,有一点火星落到她的脸上,她感觉皮肤被烧得焦皱,她不敢睁开眼睛,任由大火将她摧毁,尽管泪流满面也丝毫不能将火势压住,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微薄地勾着鸾沅的三根手指。
鸾沅朝她微笑,随后挣开她落入无尽的黑暗里,她的声音亦如往昔带着淡淡的娇气,她说:“洛双,你帮我照顾好皇兄,求你了。”
她是鸾沅的侍读,也见过先帝的许多公主,都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娇纵,而鸾沅是个娇滴滴的公主,她若想让洛双帮她办什么‘坏事’绝不会用命令的口吻,总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带上一句‘求你了’。偏偏每次对她,屡试不爽。
三、
清歌起夜时候,见宫灯还点着,便推开门进去看,烛火下的人听见开门的声音便回过头去,清歌恰巧撞见她来不及擦的泪痕,在灯火下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