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便老实说:“奴婢见外面下起了雪,所以在走廊上待了一会儿。就一刻钟。”
殷素问听罢,将刚拿起的笔又放下,兀自笑了一声:“莫不是顶着风吹?”
望青并不是真的在吹风,只是像独自在那空邈的处境中待一会儿,静立着,看看雪。然而这话从殷素问的嘴里说出来,就仿佛是她在发傻。她素来嘴拙,实在无法向这位看似风雅实则极不风雅的主子讲这风雅之事。
所幸殷素问也觉出几分无趣,问过之后却没有再搭理她。
殷素问有时看来,心性不大成熟,像个幼稚的孩子。他刚及弱冠,说来也是个青年。这些个世族的公子里,许多都十五六岁便有了妾氏,再大一点儿的孩子已有了好几个,然而殷素问却还是孑然一人。他洁身自好,就连暖床的丫头也不见,用他的话说,这屋子里暖炉都要烘出火来,被子里再钻一个,像什么样子。
这偌大的神医府里,没有长辈,仅凭他一人当家,他不娶妻生子,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又有谁有那个资格,那个胆子去说?
再说这屋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些丫头却也没有一个动过歪心思。
自打清涟嫁出去后,屋里的大姑娘的位子一直悬空,无人管束,偶尔就有几个碎嘴的丫头聚在一起顽笑。
说起殷素问身边跟着的侍女,贴身伺候的原本有三人,清涟,毓秀与凤鸣。清涟嫁到庆北王府后,位子便由望青顶上。毓秀她已熟识,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柔。而凤鸣自打望青进府,就不曾露过面。
外屋伺候的侍女有四个,芍药,蜻蜓,木棉,素云。
此刻围在一起聊天的便是这几个侍女。唯独一个里屋的,是望青。那些女孩子在一处嬉嬉闹闹,只言片语难免飘进她耳朵里,无非就是说着家小姐好看哪家小姐模样鄙陋,说着说着,有大胆的便扯到殷素问的终生大事上去。
这种非议主上的话,打她进殷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吩咐过,不准。
望青也不是喜好探听别人说话的人,只不过殷素问给了她一摊子药,让她守在此处,四周都是片白皑皑的雪,唯独她一人支个摊子坐在院子里。
不下雪就守着,下起雪便收摊。
于是在这寒冬里,她不禁祈求天更冷些,雪下大些。
她又想起不久前郑夫子同她讲的卖炭翁的故事。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郑夫子是谢姑姑给她请的东席,平日里教她读书识字。闲暇时也会同她讲些奇闻野史。他是个落拓的读书人,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竟起蓄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冬日里下起大雪后,房屋树木便裹上了一层银霜。因着平日里少有人出门,门前积了一层白雪也无人清扫,平滑的一层闪着晶莹,只有单单的一道脚印与零星的几点麻雀踏过的痕迹。
望青捧了本书靠在摊旁百无聊赖的读着,手指随着视线的流转而一行行划着,她心里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体味。
不远处蓦地爆发一阵娇笑。只见芍药,蜻蜓,木棉,素云并几个不相识的丫头坐在回廊底下笑得前阖后仰,不时你推我搡,看来十分和乐。
她静静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到书本上。
突然,不远处的蜻蜓竟娇喝了一声,脆生生的十分引人瞩目。望青循声望去,便见蜻蜓捂着额头一脸嗔怪地对远处立着的人道:“公子,您欺负我做什么?”
她脚边的雪地上嵌着一颗晶莹的松子,想来是殷素问随手拣来教训她的。
殷素问道:“谁叫你这么聒噪,冬日里好容易鸟雀都尽了,却还独剩你一个叽叽喳喳。我在屋子里坐了多久,便听你说了多久。”
他说这话,始终带着笑意。忽的手一伸,只见那白玉般的手心上,卧着几枚油亮小巧的褐色松子,蜻蜓一见,立刻撅着小嘴迎上去,拈了一颗,却没有剥开吃,而是偷偷攥进了手心里。
殷素问道:“昨日让你背的书背了么?”
蜻蜓眨眨眼,噘嘴笑道:“公子爷,这都快过年了……”
话未尽,意已明。
殷素问嗤了一声,却未责怪她,他待下人一向仁厚,平日里犯些错也不曾罚过,更不必说是背书这种小事。
只是他又将坐在一旁的望青提溜出来:“那你说。”
望青一愣,还没想明白这火是怎么烧到她身上来的,她讷讷不能言,便听殷素问道:“你说,现今外感发热之疾为何?患此疾者,或愈或亡,亡者七日必亡,愈者却要耗费十日乃至更多时间,为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