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的灯笼被雨水浇湿了,一片幽深,只有寂寥的足音在回响。
殷素问很快就撑不住了,手指已经在不自觉地抽动,一个不留神,伞便脱手落下,人被浇得透湿。只是他不能回头,再回头就不会有想走的欲`望了,他全靠顽强的意志支撑,一步步艰难行走着,耳边还是父亲多年前送他来京州时的话。
“今日舍弃了这一切,就在不要回头了。”
绝不回头,绝不回头……
要一个人从不回头该有多难啊,没有人是喜欢从不回头的,因为你一生都要要求自己绝不后悔,可是没有人是不会后悔的,然而他却应承了。那时他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
他一路走,身体已经开始摇晃,但是却不能像路边的醉汉一样仪态尽失倒地就睡,因为他是殷家的孩子,殷家的孩子是绝不能——
那些不能已经太多了,他都不记得有哪些条条款款,只是那些要求,于无声处镌刻进他的骨头里,这一生一世,都只能这样了。
远处有模糊的影子,殷素问眯起眼去看,走近了,才知道是一辆马车,车边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默默地站在这黑暗中。
殷素问恍惚间笑了:“毓秀。”
毓秀却是板着脸:“奴婢没有听您的吩咐回去。”
“你是怕我死在外面找不着尸首?”
她说:“是啊,有什么总得亲眼瞧着才好,不然愧对夫人。”
殷素问撑不住,身体委顿,毓秀连忙扶住他,听见殷素问轻声说:“我不会死的。”
毓秀将扶他上车,看见手腕上紫色的血筋在一片白皙上肆意蔓延,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便回身,她坐在马车上,拿着缰绳狠抽一下,喝道:“驾!”
苏望青在等,只是等到夜深也没有人回来。承平来了,她该避嫌,便从主屋回来随便找了一个便于观察的屋子待着。侧屋的承平已睡,这院中的每一间屋子都已经熄灯,但是殷素问还未归。
今日起了小风波,承平的猫儿还没找到,珠儿自然也没有胆子回来。珠儿胆子小,此刻也不知是在何处凑合一晚,大约是想在明日找到之后再回来。
若是平日,苏望青也许还会寻一寻,只是今日他要找的人都不知在哪,有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她睡不着,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头惴惴不安。
她想着殷素问,只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忧。他出门时便情绪不对,不说遮遮掩掩,却十足避讳,若是寻常时候,大约会带她出门,再不济,也会凑上来知会自己要去哪里,今日却反常。
再加上这胸口如擂鼓一般剧烈的跃动,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丑时未至,外面起了响声,她翻身下榻,疾步走向窗户前。骤雨已歇,透过朦胧的月色她看见两个人影,毓秀正要扶着殷素问进屋。
两人走得缓慢,一看便知道殷素问受了伤,她忍不住想出去问一问,便听见殷素问衰弱的声音:“去别处。”
“不来这去哪?”毓秀的声音格外冷淡。
外面一片寂静,殷素问道:“毓秀,不要自作主张。”
“您还得多谢奴婢自作主张呢,如若不然您还得在外面喝泥巴水……”话中透着怒气,苏望青听得一愣,知道必然使出了什么是,不然毓秀也不会这般发火,平日里毓秀哄着殷素问,就像是在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从不言语冲撞。
喝泥巴水,又是什么?
殷素问无奈道:“你就不能小点声?”
“又不是做贼,合着您心虚什么?”
殷素问道:“我就是心虚……”
毓秀哼笑了一声:“敢情您有胆子自己个儿跑出去割肉喂鹰充好人,没胆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微弱的声音道:“我就是没胆子……还有你小点声儿,毓秀啊毓秀,养着你有何用……”
毓秀道:“您话都到这份上了,奴婢也就不和您藏着掖着了。”她面向殷素问的屋子,大声道:“阿青,出来!”
苏望青站在漆黑的屋中硬是打了个激灵,像是全身上下都被火焰烧了一下,脑子里朦朦胧胧地响起不久前来殷府看病的老人家,要呵呵地道:“此辈中人,最得我心的就是秀丫头,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