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_作者:温歇(76)

2019-03-03 温歇

  殷素问吃饭的时候极讲究,倒不是规矩有多少,深门大户里哪家没个规矩,他讲究在吃食上,入口的必定是最精细的,不是舌头品尝食物,反倒是食物供养着娇贵的舌头。

  苏望青按照他平日的习惯夹菜到碟中,哪知殷素问却是端端正正坐着,全然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苏望青一连夹了四道菜,见盘中一点未动,便低声问:“公子,怎么不吃了,到时候该凉了。”

  殷素问看着她,眉头微动:“那个,我不爱吃。”

  苏望青睁大眼睛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最细小的变化都不曾忽略,看着殷素问的眉头,不禁想:这是在给我指方向吗?我若是聪明点就该知道他是说的哪个了。

  一块鲜美的鱼,几根翠绿油亮的小菜,两块酱豆腐,两颗菇菌。

  苏望青笑道:“我的爷,要不您说说,有什么不下换得,咱叫人重做。”

  殷素问一双倦眼注视着苏望青,看得她无可奈何。那似乎在说,你如此不得我的心,可会良心不安?

  苏望青在心中笑骂,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厨子,竟连主子的喜好都不清楚,端了一碟不讨喜的菜上桌,白白来为难她。这样的厨子是怎的在殷府待了十数年的呢?

  殷素问那双眼睛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仿佛她决断一错就可以被乱棍打出了。

  苏望青微微一叹将豆腐夹走,看着殷素问消瘦许多的脸无奈地道:“公子不喜食辣,奴婢说得可有错?”

  她又一一将桌上不该存在的菜色一一剔走,回头道:“咱们现在可能吃了?”

  那神色赫然在问:公子满意否?

  殷素问拾起筷子,脸上带着弱气的笑,同她打商量:“阿青,要不咱先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月儿半圆,悬在空中,裹着昏黄的衣。它的暗淡的光辉洒下来,洒在蓊蓊郁郁的树丛上,勾勒出暗青色的线条。夜中是寂静的,唯有清风过,鸟虫鸣,吱吱咕咕唱了一宿。

  那清越短促的声音在夜半起伏,断断续续地回荡着。

  苏望青披了件衫子起来,点了灯支着脸怔忪。在昏黄地灯下她渐渐迷瞪起来,又猛地惊醒,她沉下气,将额头抵在桌角上,待神智清明些,宗旨抱定后便摇摇晃晃爬上床,将薄被拉到下巴哪儿夹住,那样子真像个乖巧的孩子。她适才发梦,梦中交替出现两张脸,一张让她哭,一张让她笑,混混沌沌杂糅在一起,最后包裹得她喘~息不得。

  梦一醒,眼前还是漆黑,人于黑暗中最不能忍受,她便起床,歇一歇,待心境平和些,再睡。

  那张脸在她的眼前晃荡,像是要钻出幻境跑到她的跟前。弱气的,苍白的,精致的,锋利的面孔却在撒娇,琉璃般明亮的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他在同她打商量,唇角是姣好的弧度:“阿青,要不咱先回来吧。”

  床上的终于睁开眼,茫茫然看着虚空,她起身穿上衣物,拎了刀出门去。

  她极喜爱自己这把刀,离了便觉得失了依仗,故而在进入神医府之前,无论何时都带在身边。后来因为规矩,她便不再这么干,只是在每日清晨拿出来打个招呼,那段日子就像在戒除一种瘾,心痒难耐的时候,才不自觉拿出来看看。

  苏望青于心底是不情愿这种煎熬的,因为拿着刀的时候意味着她是孑然一身,靠着双手养活自己的,那种滋味很好,因为踏实。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忘记了握刀的感觉,习惯了守候的滋味。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一次次穿着整洁的衣裳捧着书的时候,还是混在淑女堆中笑而不语的时候,抑或她跟着他跑到宋慈的屋中,看着他救治那个饱受煎熬的女子的时候?

  他忍辱负重的时候,乖张僻荡的时候,流汗的时候,饮水的时候?

  久而久之,无声地伫立不再是责任,而是满足。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走在曲折幽僻的小路上,只觉得前路茫茫,乌黑的夜幕上翻涌着云,沉重得要坠下来,要一点点将她卷进去,让她于混沌中消散。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荷包,指尖试探着光滑的缎面与坑坑洼洼的绣面,感受凉风一吹,身上尽是寒意。

  真是魔怔了。

  苏望青抬起刀,奋力挥砍,身上出了汗,心反倒平静下来。她还记得孟槐,还记得她伏在自己背上气息奄奄,却拼尽最后一口气哭喊着:“赵芰荷——赵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