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殷素问在想到后者的时候,平静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不甘心的情绪,像是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心脏。那是一种古怪的体验,并不让人好受。
就像你养了一只鸟,你细心照料呵护,它便乖乖地哄着你作为回报,然而待笼门打开她却迫不及待地飞走。外面有山有水,有更广阔的天地,于是它在离开的时候丝毫未曾想过回头看看你,甚至不肯做戏,哄骗你其实它还有逗留之心。
他看着苏望青沉稳的面孔,想到她对于活下去的执着,不免怀疑,一旦承平对她许下任何诺言,她便会像出笼的鸟儿一般飞走。
井五一向是他的另一只手,他自己的手纤弱无力,不能拿持武器,甚至因为要在必要的时候维持风雅,所以常常摆出淡泊的姿态。然而井五却强壮剽悍,很得他的心。
殷素问便小题大作了一次。
他想一定是自己被什么冲昏了头以至于主动去探听别人身上的秘辛,但又适时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一时的意趣。于是从不优柔寡断的殷素问在这两相平衡之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井五追踪模仿行为的能力是超强的,殷素问便让他跟着苏望青,在暗地里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从而推断出她拒绝自己的原因。
他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看着井五模仿着苏望青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的时候,谨慎行事的时候以及在不知来历的地方照看着不知来历的人时候,每一下,都让他好像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一个人待在暗处看着这个人。
他不禁想,那个女子每天半夜起来做这样一件事,还真是让人惊讶。
殷素问以为苏望青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倘使大雪封路她也一定只扫自家门前那一块。实在是很想知道苏望青为何屡屡出人意料,虽则解释就躺在了自己的心间。
他自幼是个孜孜不倦专心求索的人,热爱解答疑难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如此年轻便在医术卓绝。现今解开了使自己困惑的谜团,他便让井五停止监看。
但是人都是食髓知味的动物,他没想到几日短短的“演出”能够使他在竟日繁杂的事务中获得一丝解脱,他透过井五看着苏望青,内心感到了平静与生机。
然而他还是让井五停止了监视。只因为他自问有识人之明,懂得揣度人心,所以实在是不喜欢井五那惟妙惟肖的展示。
那会让他生疑,为何井五会了解的如此透彻,就连最细微的变化都能掌握?随之而来的便是自问,倘若让他一直监看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疑虑,往往是摧毁一个人的最好方式,而井五却是他的手臂,是他无法舍弃的存在,他深谙此道,只好停止。
第四十章
殷素问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承平便见缝插针:“说到寒食节,承平便不由自主想到介子推,昔日子推割肉啖君,实乃忠勇可嘉,最后却宁愿抱树而死亦不愿入仕,未免可惜。重耳同他患难多年,误信谗言错杀恩人,终是抱憾终生,每每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
殷素问道:“姑娘是这么觉得的么?”
承平道:“是啊,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殷素问将手边的古琴帮到一边由毓秀收好,拿起桌上小巧的青团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吞咽。那青团由青艾汁和着糯米蒸熟,中间藏着莲蓉做馅,咬下一口,清香四溢。殷素问两手落在膝上,垂眸道:“在下没什么高见,不过是一些胡乱的想法罢了。姑娘说介子推割肉奉君,此乃大恩,为何在晋文公行封赏之时,独独忘记介子推?为何在介子推离开之后毫无反应,偏在百姓讥讽他忘恩负义之时幡然悔悟?又为何要放火烧山逼他出来?”
承平道:“这……”
殷素问又道:“介子推为何要走?有‘割肉奉君’‘功不言禄’的美誉在身,又为何要急着携母归隐山林以表孝心?晋文公求贤,他却闭而不见。重耳放火烧山,孝子又为何带着母亲抱树而死也不愿回头?”
承平闻言,不免心中一紧,殷素问寥寥数语,却向她铺陈出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还是淡淡地:“只不过是发现相携十几年的人不是对的人罢了,他们两人,算是求仁得仁。”
苏望青见他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也不觉得奇怪。自家公子便是这样,脑子里充满了与众不同的见解,合理的不合理的,都十分令人惊奇。她平日里为他念书,不仅要奉献出眼睛与嘴巴,还要腾出耳朵听他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