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两人已有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便是这个光景。
霍木道:“怎么,他就让你孤身前来?以你的身手,杀人不成问题,带着两个女人逃跑怕是勉强。你们中原人还忌讳男女大防,那就更难办了。”
井五不多话,只道:“人呢?”
霍木眨眨眼:“你难不成真要同我们动手?未免也太自负了,我们人虽少,杀个女人的功夫总是有的。”
井五不说话,只是黝黑的眼珠子动一动,空旷的草地上便响起层层叠叠的响声,如海浪般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在急速地前进,远处出现了一点澄黄的光,一点、两点、三点,数不尽的光从空旷的朝地上冒出来,一点点推近,压榨着。
霍木脸色一变,皱眉道:“你们真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骞州虽偏远,却同大晋一向交好,虽偶有龃龉,明面上却还过的去。储君若是在此出事,你们要如何向骞州百姓交代!”
那些火光,均是箭矢之上的燃着的草标,多少点光,便是多少点杀机。一道道箭雨打下来,他们就算不丢一条命,也极难全身而退。
井五道:“贵主越境而来已于礼不合,更何况是在此做出埋伏劫人之举,郡主在你处,殷府侍女在你处,更不消说你等今日差点伤到我家公子,凡此总总,就算在此扣了你们,也不为过。破国而出的小小郡侯之子,竟敢妄称储君,陛下不怪罪,也是要招天下人耻笑的。”
霍木眉宇间隐隐透着焦躁,只是他早慧,心思沉定,不过是不动神色地瞟了一眼井五,右手拧着左手小指上的翠玉扳指,一下一下地,心中组织好的规劝之语一句句吐出来:“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不如打个商量?”
他不过十四五岁,却已胸有沟壑,沉着冷静。虽说是偏远地方养出来的糙莽少年,面上看着精致,实则一股子的狠劲。然而此时他却可以压抑住心中的暴怒,甘为人下地谏言道:“不如这样,你放我们走,我们将那两位完璧奉还,并且答应五年之内,绝不再踏入晋国一步。”
“完璧奉还?据我所知,青姑娘可伤的不轻,更何况,诸位到不到大晋,同咱们有什么干系?你若是有诚意交涉,便拿些有用的筹码来换,白话谁都会说,这些不顶用。”
霍木眼皮一跳,咬着牙,脸色透着青白:“那你要什么?”
井五面无表情道:“我家公子嗜酒。东屏郡的醉香楼倒是不错,风味独特,久置弥香,若是想谈妥,便拿这来换吧。”
霍木登时破口大骂,那是一句骞州土话,原意乃是土财主咒骂市井流氓之语,着重于一个贪字之上。井五却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他还记得殷素问捧着茶杯暖手,悠悠道:骂吧骂吧,骂了也不会掉两块肉,那可是一个郡啊,你让人家割肉,总得让他泄泄火,他要真骂了才好,你就说——
“小公子这么不愿意,其实咱们也不情愿,要不这么着吧,这明面上不必交接,只把地契送来便好。”
霍木嘲道:“你们这算盘倒打得响,如此一来,谢羣怎么提防也提防不到这一块。”
井五道:“小公子这话却说得不对,还是要待咱们陛下尊重些。”
霍木冷哼一声,抖抖袖子道:“你这饶舌的性子也是跟你主子学的吧,这般的了便宜还卖乖……你们撤吧,地契文书三日内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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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是窄小的,破旧木板的缝隙间透进一线光,照在蜷在角落的女子的身上。密不透风的地方里,塞满了沉重的血腥味。她皱着眉,睡得不安稳,又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保持绝对的警惕。
车帘被掀开,柔柔的月色投进来,青年走上车,破旧的马车便轻轻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车轮陷进雨后绵软的泥土里,在剧烈的挤压中榨出一丝春日的芬芳。
殷素问两手分开撑着车壁,因为过于高大而躬下身躯,他垂下头,细细地看着她。平整的眉眼在幽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人也是小小一团。她的发髻散乱,白净的脸上还带着锈红的血,纯真中隐着晦暗,衣衫破败,上面亦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殷素问便向静止在一处凝视着她,半晌才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像这样软弱的苏望青可真是少见,她平日里就算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的。明明力量如此渺小,却十分坚强,无声地在身上贴着“我很强悍”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