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想扶他一把, 可谢清明却莞尔拒绝了。
谢清明天生骨子里埋着一股子君子当自强不息的倔强,当然, 这份倔强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里,多半是量力而行的。
生而为人,肉体凡胎,我做不到飞天遁地, 你也做不到刀枪不入, 我半斤你八两,没有谁比谁强多少的。关乎人间大义的,就固守本心。若无关轻重的, 能抗多少就抗多少。生逢太平盛世,又恰有清贵身家,天大的事也不至于到了君子杀身以成仁的程度。
所以那份倔强与执着,多是没什么分量的。
可真的遇到莫愁之后,谢清明开始患得患失了。他亲眼看见莫愁流干了全身的血也不会死,他眼见着莫愁走火入魔时的杀伤力。一份不敢落于人后的少年意气,再掺杂上对莫愁那份审慎以待的眷恋感情,让谢清明突然恨透了肉体凡胎的脆弱。
而狭路相逢的此时此刻,恋人面前那一份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载着全身受伤了的血脉,一股脑涌进了脑子里,囫囵个地吞掉了他全身的疼痛。
云淡风轻地一笑,“你小心脚下,别管我。”
谢清明是个喜欢冷清的人,冬日里不点火炉子也是常有的事,但如此凶残的寒冷扑面而来,倒是头一次体会。
莫愁掌心一灯如豆,可四壁的冰镜交相照射着,折射出无数的光晕和数不清的莫愁与谢清明。
方寸大的一隅空间被无限扩大,不过书房一洞窟,却展现无穷天地。
不知怎地,谢清明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你只是千万个你中的一个。”
莫愁见他冥思,便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别四处乱看,容易头晕。”
谢清明点头应了,却发觉这世上越是不可为之事,越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他尽可能让自己紧盯着眼前的莫愁,却总忍不住瞄一眼周遭的镜中景。
莫愁手中的光点不断前移,四壁的光晕便不断顺位移动,光晕与光晕连接,铺天盖地的一片暖橘色,让人如痴如梦。谢清明恍恍然竟生了困意,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莫愁见谢清明眼中空洞无神,着实吓得够呛。她赶紧喝了一声,“醒醒,清明!”
吓得谢清明一个激灵。
“你要是感觉不舒服,我们就出去吧。”
谢清明强忍着晃得晕眩的恶心感,固执地道,“没事,你继续。”
莫愁牵着谢清明来到冰棺之前,冰棺做工精良,细枝末节皆雕琢得恰到好处。只是里面空洞洞的,没有一个人。
莫愁轻轻抚过冰棺的边沿,无悲无喜地道,“可惜了,没有机会让你认识一下珵美,那真是百年不遇的美人。”
“珵美?”
“嗯,这具冰棺的主人。也是……我的前世。”
谢清明一介儒生,即便与莫愁相识之后见识了不少怪力乱神的东西,可头一次看见有人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谈论自己的前世,仿佛讲述自己的一位旧友,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愁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谢清明作何表情。无论是惊诧万分,亦或是淡然一笑,莫愁都能接受,因为谢清明从来都不是一个在她预料之中的人。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微弱的火光映着他那冷峻、利落的线条,深潭似的双眸里闪烁着两团小火苗,他毫不避讳莫愁目光的逼视,只光风霁月地回应着,浓密卷长的睫毛也掩抑不住那股灼人的深情。
恰如融在铺天盖地里的一片暖橘中一般,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暖暖的微笑,堪堪能抵挡这能浸骨髓的寒冷。
“我对你前世没兴趣,要有幸,你来世还要再来烦我才好。”
谢清明自认为这话说得既不失漂亮,又不失坦荡。从与莫愁私定终身那天起,谢清明就无数次与自己的理智交战过。如今他已经能坦然接受自己所爱之人的特殊,也大抵能接受自己一定会比莫愁先老去,甚至死去的实事。慢慢的,前世今生的坎,他也能迈过去了。
可这道坎,莫愁迈不过去。
“清明,那老乞丐说得对,当断不断,只能贻害无穷。我不想许你来生了,甚至……如果今生你想放手,我都不会怪你。”
谢清明原本还平和的心绪被堪堪激起万重巨浪,君子端方的秉性被这话扰得无以为继。饶是爱意绵绵,饶是情深意切,饶是他也知道莫愁一定有难以言表的苦衷,可他的胸中还是被燃起了一股无名火,猎猎灼得他腔子火辣辣的疼。